纤长的手指浸在池水中轻轻搅动。水珠从她指尖滴落,在月光下如同断线的珍珠。
"程卿来得正好。"女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帮朕看看这水里是不是有《藻鱼图》的影子?"
程砚秋茫然低头,只见水面倒映着满天星斗,几条锦鲤悠闲地游过女帝的倒影。他喉结滚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场景太过离奇——堂堂天子深夜独自在荷塘边"捞月亮",还问出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臣...臣眼拙..."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怀中的摹本险些滑落。
沈知白首起身,水珠顺着她素白的手指滑落。她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一件月白色广袖长衫,发间一支白玉簪,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若非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亮如寒星,程砚秋几乎要以为眼前是哪家偷溜出来赏月的闺秀。
"罢了。"女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他怀中那摞宣纸上,"三百幅,一幅不少?"
"回陛下,三百零一幅。"程砚秋下意识纠正,随即懊悔自己的多嘴。他小心翼翼地补充:"臣...臣多临了一幅。"
沈知白唇角微扬,突然伸手抽出一张摹本。宣纸在月光下哗啦展开,朱云怒发冲冠、攀折栏杆的形象跃然纸上。她的指甲在某处墨迹上轻轻一刮,竟剥落表层露出底下另一层笔触。
"你看这栏杆断裂处——"女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原作被修改过。真正的断口应该更靠右三分。"
程砚秋瞪大眼睛。这个细节连当世书画大家都不曾发现。《朱云折槛图》描绘的是西汉忠臣朱云冒死进谏,攀折殿槛的故事,历代被视为谏臣风骨的象征。他自幼临摹此画不下百遍,却从未想过画作本身可能被人篡改。
"这...这怎么可能..."他声音发颤,不由自主凑近细看。
"为官如读画,要看得见笔墨下的真相。"女帝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手指抚过画中朱云怒张的衣袖,"就像那日朝堂上,你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发现了竹节里的秘密,对吗?"
程砚秋如遭雷击,手中的摹本哗啦啦散落一地。三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浮现——
太极殿上,他作为新晋御史首次面圣。当内侍呈上那根据说藏有谋逆证据的竹节时,满朝文武都等着看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年轻人出丑。竹节在众人手中传递,到他手中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重量异常。指腹轻抚竹节表面,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在第三节处若隐若现。
那一刻,他确实在发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震惊于这个发现可能引发的风暴。最终他选择沉默,将竹节原样呈回,只在内奏时暗示"证物或有蹊跷"。
"陛下明察秋毫..."程砚秋声音干涩,眼眶突然发热。那一刻他明白了,女帝早看穿他故作镇定的伪装,却依然选择让他站在朝堂最前端。
夜风拂过荷塘,掀起层层涟漪。沈知白弯腰拾起一张飘落的摹本,指尖在朱云怒目圆睁的面容上停留。
"知道朕为何选你吗?"她突然问道,目光却仍停留在画上。
程砚秋喉头发紧。这是他三个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过是边陲小县一个主簿之子,因父亲早年为沈知白生父——当时的睿王说过几句公道话,才在女帝登基后被破格提拔。朝中早有流言,说他程砚秋是靠着父亲那点微末功劳才跻身御史之位。
"臣...臣不知。"
沈知白终于抬眼看他,月光在她眼中流转:"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你的眼神和朱云一样。"她轻抚画中人物,"不是愚忠,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
程砚秋胸口如被重击。他想起父亲被流放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那年他十二岁,眼睁睁看着父亲因首言进谏被先帝贬黜。临行前,父亲将珍藏的《朱云折槛图》摹本塞给他,只说了一句:"真话总要有人说。"
"陛下过誉了。"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波动,"臣不过是..."
"不必自谦。"沈知白打断他,突然指向荷塘,"看。"
一条锦鲤跃出水面,银鳞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弧光,又倏然没入水中。涟漪扩散,将水中的星月倒影搅碎又重组。
"就像这水面,"女帝轻声道,"真相往往藏在表象之下。有人想借竹节案铲除异己,有人想看你这个'幸进之徒'当众出丑..."她顿了顿,"而朕,想看看程主簿的儿子是否继承了父亲的胆识。"
程砚秋呼吸一滞。父亲的名字从女帝口中说出,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意味。他突然意识到,今夜这场看似随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