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陈立如约往招贤小组打电话,铃声“嘟--嘟--!”的响了半天,却没人接。放下话筒后,小青还看得出他的手气得直哆嗦。她能理解,陈立最痛恨失约、失信和不遵守时间的人。他常说“这种太爷八成是得了癌症”!还常常说:“浪费时间,这个痼疾不根除,就搞不成四个现代化!”由于说这些刻薄话,当面说,当众说,陈立得罪了不少人。可是,小青从心眼里赞同这些话,她同样鄙视那些“泡”在办公室里聊大天、打扑克的所谓国家干部,骂得更难听,说他们是“吃大锅饭的活标本!”
“误了火车怎么办?”
他俩简短地商量了几句,当机立断,索性雇了一辆出租汽车,装上那两箱子沉重的科技资料,直接“转移”到中华宾馆来了--B省的电话也不好使,小青有这种经验,为了找个人、问件事,与其死打电话,倒不如干脆骑自行车去一趟,反而快得多!
何况今天还带着这两大箱“沉重的资料”哩!“沉重的资料”,是李晓青创造的一个专用名词,它有多层含义;第一层意思,是每只箱子都像一口装着死人的小棺材,死沉死沉的;第二层含义,别人不知情,这么多图纸本册,都是她一挎包一挎包地分散着背出来了的,累计数十次,行程逾千里,哪次不勒红了肩膀哩;第三层含义,如此贵重的科技资料,锁在箱子里,就是死的,这心情还不沉重么;第四层意思,说实在的,这些资料已经秘密“转移”过好几次啦,否则,天知道它们的遭遇如何哩!
每次搬运这“沉重的资料”,无论小青还是陈立,都是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啊……
来到了宾馆。老高手里仍然没有火车票。
“老高同志,你是个事干部,难道不懂得‘人言为信’吗?”陈立的声调都气得发抖了。
为了平息他的怒气,老高只好陪着他一块去火车站买票。
魏大姐赶回宾馆来的时候,只有李晓青寸步不离地在客房看守着资料箱。这倒是个谈话的好机会,魏大姐心想,陈立这个古怪的丈夫不在场,没人在你嘴边站岗放哨了,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这个小丫头!对,瞧你这股子傲气劲儿,正好使用激将法。
“小青,真想不到啊,你这位文质彬彬的女大学生,身上还残存着造反派的恶劣作风!”
小青吃了一惊,转动着疑惑的大眼睛,想听下文了--魏大姐旗开得胜。
“年轻人,你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该学那些打砸抢分子,去砸王副厅长办公室的玻璃门呀!”
“噗哧!”小青笑出了声,“魏大姐,您口口声声要给知识分子平反冤案,可是自己又在亲手制造新的冤案哪!”
“怎么?”
“那扇玻璃门,是方老太婆无意之中--她老眼昏花了,一头撞破的!这与我何干?”
“方老太婆……是谁?”
“陈立的恩人兼夫人呀。”
“什么?那你……?”
“我早晨就说过,我和陈立是一般的同志关系!”
“哦……我看陈工程师岁数不大呀,怎么他的爱人是个老太婆呢?”
小青又是一惊,因为魏大姐嘴里说出了“陈工程师”,但她还是憋不住地吃吃直笑:“是个老太婆,比您的头发还白哩,百分之百的白毛老太!”
“她有多大岁数啦,是包办婚姻吗?”
“这是个历史的误会,绝对家庭悲剧。您不了解陈立,他是背着十字架过日子的……”
谈起陈立的不幸遭遇,李晓青撕掉了嘴巴上的“封条”。她凭直感,觉得魏大姐性格耿直,有点人情味儿,可以浅谈几句;况且,谈的内容纯属陈立的个人私事儿,大概不致于影响这次调动;更主要的,她深切地同情陈立,所以,话到嘴边,也就没遮拦了。
原来,陈立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被错划成了“右派”……大革文化命的动乱一开始,他便理所当然地变成了“牛鬼蛇神”,被“横扫”到煤矿背煤去了。他患了肝炎和痢疾……人瘦得皮包骨。煤篓的重量超过了体重,钻出巷道井口的时候,烈日一照,眼冒金星,头重脚轻呀,便背着煤篓滚下了笔陡的山坡……他遍体鳞伤,摔断了四条肋骨,像条死狗般的躺在山沟沟里。许多背煤的“牛棚难友”不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也只能报告专政小组,谁敢擅自离队去救他!专政小组的人也是宁“左”勿右呀,给革委会打了个电话就算没事儿了。
“陈立这件整三十岁。后来,他自己说,孔夫子有句名言:三十而立。正应了我陈立的名字,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