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大难不死,而且在这一年还成家立业了!魏大姐,这是陈立亲口对我说的。我觉得他这个人既有顽强的生命力,又有一种辛辣的幽默感……”
“他是怎么脱险的呢?”
魏大姐也进入了一种同情心笼罩着的特定情景之中,不想别的了,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时候有一位福星兼灾星降临到那山沟沟里,把不省人事、奄奄一息的陈立背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她叫方国英,从前是煤矿的人保干事,那时凭着三代贫农的纯正血统,当了革委会的委员。她长着武大郎一般的粗壮身材,面容奇丑无比,因此四十二岁了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的心眼并不坏,也不太好。说她不坏,因为她冒着‘丧失立场’的风险,深更半夜钻到山沟沟里去救了一条人命;说她不太好,因为她看过陈立的档案,知道这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大学生,可以捡回家来当丈夫!”
“啊……比陈立大十二岁呀,整大一轮!这,这事儿可能吗?”
“可能。在那种岁月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方国英一口水一口饭地调养着陈立,偷偷地给他请医生治病,悄悄地给他取药、换药,以一种伟大的慈悲心和耐心的混合力量,整整一年时间里,充当了半个护士和半个母亲!魏大姐,您是作母亲的过来人了,我听说,女人到了中年之后,就特别喜欢孩子,是吗?我猜,方国英那一年,大概就是把陈立当成了一个大孩子来疼爱的吧!倾注了老处女也会产生的那种畸形的母爱吧!”
“小青,快别瞎扯啦!继续往下讲故事。”
“嘻嘻!您也觉得像讲故事吧?不!这不是故事,而是活生生的事实!陈立得救了,方老太婆的儿子今天也念高中了!这是一个温饱有余的小康之家呀,万事大吉呀,只有陈立自己的那颗心永远掉进了痛苦的深渊……他曾经亲口告诉我,生儿子,是女方的恳求,也是他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呀!”
魏大姐暗自吃惊,这种事情,陈立也能说给小青听,可见他俩的关系……不同寻常啊!但她没有表露出来,继续谈着:“可以理解的……那位老方同志,在个人问题上,一定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受处分了吧?”
“没有!在那种岁月,事物都有着特殊的发展规律。方国英当时不是个革委会委员吗?如果她努力工作,也只能是大抓阶级斗争,伤害更多的好人;可是呢,她放弃了工作,专心一意地在家里当护士,当母亲,所以,她实际上当了一个‘逍遥派’,没干什么坏事儿,反而得到了群众的信任!她也没有心思和工夫去搞派性了,不争权夺利,这就又得到了革委会内部各派头头的欢心!根本没人要求处分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再加上群众从心眼里可怜陈立,也可怜方国英这个四十二岁的老姑娘,更没人嫉妒右派与丑妇的婚姻!所以,陈立自己说过,当时他好像被解除了劳改似的,成家立业了,真是天作之合呀,是电子计算机也选择不出来的最佳设计方案!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优越性都奇妙地集于一身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谈起陈立的悲惨遭遇,小青就再也关不住说话的闸门,滔滔不绝,而且动了感情;一说到方国英的“拉郎配”,她的语言又是这般尖酸刻薄,唇枪舌剑,冷嘲热讽。魏大姐暂时还顾不上思考这些问题。她听了这段故事,只觉得心里发苦、发涩,憋得透不过气来。她也暗暗地同情陈立的不幸,便关心地问道:“现在,陈立夫妻的关系还好吧?”
“好!很好!陈立四十八岁,由于政治上翻了身,营养也加强了,倒是越活越年轻,看上去也就四十五吧!方国英今年整六十,已经退休了,由于对小女婿不放心,疑神疑鬼,成天发愁,老得更快,完全是个白毛老太婆了!陈立常常事先告诫朋友们:‘要到我家去,千万注意,我有一位小妈,你们如管她叫伯母,那我可就占了你们的大便宜啦!’”说到此,李晓青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语调也呆板了,“当然罗,这都是说笑话儿。陈总工程师无论如何也还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受过那种正统的思想教育,不像我们这些八十年代的青年。对待方老太婆,他始终不敢越过道德的樊篱,是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口口声声对我们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里,可以没有爱情,决不可以没有道德!我对这位姓方的老大娘,只有报恩还债,生养死丧,凭良心尽义务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