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的心象被刀割。爹娘只是为半罐油,顶了天也就是十来块钱,闹得五天谁也不搭谁的腔;而自己进一趟城就要花几百块钱,能买十几罐油!于是马俊问自己:“你值得吗?你从参加工作时就暗暗计划攒了钱帮大哥给他的孩子做白内障手术,可如今你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二哥抱养了个女孩子,你对自己说将来一定帮二哥扶养她,都三岁了,连一身衣服也没给她买过,而你呢,却成上百上百地拿了钱打水漂!老老实实在村里教学不是很好吗?”
骑着摩托车去郾城,一个人在路上轰轰地跑,总是想算了吧,算了吧。可是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半途而废就真是打了水漂。马俊天天就这样地矛盾着,心疼着钱而又不得不花着钱。
有一天蓓儿问马俊:“你真的要去郾城吗?”
马俊笑笑说:“谁知道能不能去成。我已经跑够了,真是觉得去也没意思。”
她竟然劝马俊说:“在这里教学多好啊。”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在这里教学了,我也不代课了。”听她这么说,马俊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
那已是初夏,那天蓓儿穿了一身黑色裙子。
蓓儿渴望着拥有一条美丽的裙子,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这是一种奢望。
第一次穿裙子是在10岁的夏天。
蓓儿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穿上那条娘一针一线缝制的黑裙子是怎样难捺的喜悦,便不顾正午阳光的赤热,风儿一样穿梭于大街小巷,尽管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狗吐着舌头无精打彩地倚在墙角喘息,还有蝉的聒噪。
当她大汗淋漓、小脸通红地回到家时,看见娘弯着腰在菜地里拔草,她顾不得拢一拢在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沾住——娘精心伺弄这片菜地,指望着用它换来油盐酱醋,连同她们的书杂费用。
蓓儿只是沉浸在拥有了这条裙子的兴奋里。她没有在意娘的责怪,更没有觉出娘那疲惫的、佝偻着的身子是怎样的刺目,是怎样的触痛她,这是她后来想到的。
但很快地,蓓儿便没有了当初穿上裙子时的心情。因为同学们穿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裙子,一个个花枝招展,小公主似的。只有她的裙子黑乎乎的,怎么跑,怎么跳,都像个“小老人儿”,全没有了活泼的气息。同学们的眼光怪怪的,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嗤嗤地笑。她涨红着脸,逃也似地跑回家,把裙子扔在娘怀里,不管娘满脸的惊愕,哭喊着要花裙子。
娘抱着裙子的手有些发抖,黑瘦的脸上就有泪水浸湿了一片。
蓓儿慌了,娘从来没有哭过,她想娘一定是生她的气了,她赶忙扑到娘怀里,央求道:
“娘,你别哭了,我再也不要花裙子了。”
娘搂着蓓儿哽咽着说:“蓓儿,等把这茬菜卖了,娘一定给你做条花裙子。”
那一年,由于贫困,蓓儿没能穿上花裙子。
那条黑裙子,娘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包袱里,宝贝似地锁了起来。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蓓儿终于有了一套又一套美丽的裙子,渐渐地就把黑裙子淡忘了,自然,还有黑裙子带给她的不愉快。
后来,蓓儿发现商店的柜台上赫然摆挂着黑色的长裙、短裙、非常引人注目;大街小巷,姑娘们身着黑色裙装居然是那么端庄,那么飘逸。蓓儿不禁对黑色偏爱起来,蓦然想起娘为她缝制的裙子,便求娘拿出来,娘不解地看了蓓儿一眼,就开了锁,把它找了递给蓓儿,蓓儿捧着这小小的裙子,觉得它很重很重,难道是沧桑的往事使得它如此沉重吗?
娘说:“我咋能不想让你穿得漂亮些?那时候家里实在没有一分闲钱,给你做裙子的那块布是你姥姥留给我的,看见它我就想起你姥姥是怎样一分一厘地攒下了两块钱,买了这块布,本想你能高兴,却不料你嫌它丑。”
蓓儿看着这条给过她短暂欢乐、凝结着外婆的汗水,洒满着娘泪水的裙子,感觉到它是那么亲切。
蓓儿想自己愧对娘,由于自己的无知,无端地伤害了娘,娘本想送给她一个清凉的夏天,她却不加掩饰地把娘心中的美好掠夺得一干二净;那条裙子在娘眼里胜过多少绫罗绸缎,娘把最珍贵的东西毫不吝惜地给了她,她却幼稚地否定了它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