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衣帽齐整、肩挎短枪的形象时，那澄澈的眼眸里瞬间浮现起一层由衷的、亮晶晶的光，是那种看到真正报效国家的子弟兵才有的、带着某种近似崇拜光芒的欣喜和敬重。

她身上没有山沟沟姑娘常见的怯懦缩瑟，那份自然流露的明快、干净、落落大方，形成一种强烈而独特的魅力，像一股山涧清泉，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汩汩注入李云龙那被战火硝烟熏染得近乎干涸的胸膛深处。

一股电流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李云龙感觉喉咙发干，他张了张嘴，准备好的官话套话瞬间忘了个精光，平生罕见的窘迫感包裹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他人村落、惊扰了林间小鹿的莽夫，握着驳壳枪柄的手心，竟然出了点汗。

“杨……杨主任？”他甚至有点结巴了。

“妇救会主任杨秀芹，给李团长敬礼了！”姑娘放下手里的工具，上前两步，双腿并拢，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热切而真挚的光芒，毫无寻常百姓见官的畏惧，只有对部队、对眼前这位传说中能打胜仗的英雄团长的天然信任和敬仰。

“啊……好，咳咳……好，杨……杨同志好！”李云龙慌忙回了个军礼，老脸微红。

他环顾西周，“这……这纺车弄挺好啊……”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干巴巴地夸了一句。

“组织上照顾我们妇女，发下来的新纺车省力气，出的线也匀！”杨秀芹脸上绽开一个大方爽朗的笑容，热情地邀请道，“团长请坐！”她麻利地搬过一个看起来最干净结实的小马扎，还用袖子用力擦了两下。

接下来的时间，对李云龙来说，半是煎熬，半是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痒痒的悸动。

晾晒中散发清香的崭新军鞋军袜；

杨秀芹带着女队员们演算复杂的布票、麻线账本；

她动作麻利又细致地安排纺纱任务，跟汗流浃背往炕上运送脱粒谷草的民兵高声爽利地交谈；

解答李云龙询问时那思路清晰、声音干脆利落的阐述；

干活利索的手上关节略显粗壮，却异常灵活；

送杯水过来时，无意中瞥见的、那双明亮专注、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眸——那里面有阳光，有对脚下这片土地与生活质朴真切的热爱，还有对眼前这支队伍发自内心的依靠和信任……

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幅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李云龙第一次觉得时间怎么走得这么慢，又好像太快了。他想快点结束这让他坐立不安的“任务”，又隐隐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院子。

当他终于起身告辞时，脚步都显得有些奇怪。杨秀芹带着那群姑娘一首送到了院子门口。

“团长放心！咱们赵家峪妇救会，保证完成任务！后勤需要啥，您说一声！咱山里人，啥苦都能吃！”

她清脆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悦耳。

李云龙看着站在门槛边那个迎着夕阳余晖的身影，风吹动了她的辫梢。

被她那双纯净得如同安寨沟最清澈泉水一般的眼睛望着，李云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那份源于女性和泥土的、强大而温暖的生命力，穿透了他坚硬污浊的外壳，在他为板结的土地般的心底，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颗不知名的种子。

那颗种子带着刺痒，将他多年来刻意忽视甚至遗忘的感觉都翻腾出来。

他猛地转头面向警卫员，却在士兵那张带着同样敬仰光芒的脸上，看见了自己傻呆呆的表情。

“……走！”他粗声粗气地下了令，转过身，步伐竟比来时有力了不少，却带着不易察觉的。

混乱。

当夜，躺在临时腾出来的、散发着新鲜麦草气息的炕上，李云龙翻来覆去地烙着烧饼。

闭上眼，就是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那张麦色干净的脸，还有那充满生命力的身影和声音。

没有作战部署，也没有奇袭失利。

但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