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笔墨纸砚,乃至人情走动,皆省不得银钱。这些,你拿着。”
他虽知徐家己尽力资助,但总是担心徐修有捉襟见肘之时。“不必过于省俭苛待自己,该用则用。钱财之事,但求够用与心安,不必事事计较分毫。 若真有不敷,切记去寻你大伯或往韩府开口,切莫因一时意气委屈了身体和学业!”
这并非巨富之赠,却是身为师长、亦如慈父的一份切切实实的关怀与倚仗,饱含着让徐修在京中少一分窘迫、多一分从容的殷殷嘱托。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徐修深深一揖,声音微颤。
时辰己到。徐修与范纯礼相视一眼,随即与众多同窗一起,向范仲淹深深一揖,向泪眼婆娑的家人挥手道别。
在随行衙役“启程”的号声中,一行人终于踏上了通往繁华汴京、通往未知前程的漫漫长路。车马辚辚,驴铃叮当,厢军武器的铿锵之声融入深秋的风里。
车轮开始缓缓碾过冻硬的泥土。城郭在渐起的烟尘中,一点点矮了下去。寒风中徒留一群送行人兀立的身影,像几棵扎根在黄土里的老树,久久不肯离去。
徐修忍不住再次回望。风中,亲人、师长的身影犹如盘踞在城根的磐石,久久凝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一股浓重的离愁与对未知前途的思虑,如同初冬的寒气,悄然包裹住他。
沉默笼罩着行进的队伍,只有单调的驴蹄声和车轴吱呀声。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从队列旁掠过。
渐渐地,低沉的交谈声在学子们之间响起。
“哎,王兄,听闻那汴京御街,三步一座酒楼,五步一处茶坊,不知比咱们邓州市集繁盛几何?”
“何止于此!樊楼高台飞檐,听说到了元宵,万千灯火悬于其上,宛如琼楼玉宇!”
“是啊,还有‘州桥夜市’,听闻首至天明不休市,那香气能飘几里地!”
这些谈论,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石炭,瞬间引燃了少年心头的热望。
离家的愁绪仍如薄雾般缠绕心间,但随着车轮滚滚向前,那座只在书本中读到的梦幻之城——汴京,正缓缓揭开它的面纱。
它不再是纸页上抽象的“东京梦华”,而是前方旅人们口中鲜活生动的具象。
是州桥夜市通宵达旦的喧嚣灯火下,水饭、煎肉香气隔着几条街都能把人勾出馋虫。
是相国寺前琳琅满目的珍宝奇货,引得八方商贾争相麇集。
也是瓦舍里传来的锣鼓声与喝彩声,《目连救母》等名剧于此日夜上演。
对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邓州学子来说,汴京意味着书本里所有关于“繁华”描述的鲜活版本。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附着天下最精妙的技艺、最稀有的货物、最动人的才情与最引人入胜的故事。
一想到能亲眼目睹樊楼那传说中五楼相向、飞桥相连的宏伟,亲耳听到汴河两岸此起彼伏的船工号子,亲身走进堆满了无数珍本典籍的相国寺万姓交易书肆……少年们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眼神也越来越亮。
同伴之间的讨论变得热烈起来,低沉的离愁渐渐被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好奇的蓬勃朝气所取代。
对徐修而言,作为来自后世的人,他对汴京这座当之无愧的十一世纪世界都会,早己神往己久。
他在诗词中无数次读到过它的盛名与辉煌,惊叹于它在人类城市文明史上的独特地位。
这是一个没有后世“城市规划”束缚,却在自发秩序中生长出极致繁华的商业与文化中心。
汴河碧波之上,是否真有千帆如云?《营造法式》所载的斗拱飞檐,在现实中又该绽放何等奇丽光华?州桥夜市的喧嚣繁华,又该如何描摹?
他仿佛要亲身走入《清明上河图》,身临其境地仰望那万点星雨灯山,感受那份“一夜鱼龙舞”的彻夜不眠。
马蹄声碎,车轮辘辘。霜风依旧拍打着衣襟,但众人的步伐却无形中加快了,交谈的话语也多了起来,仿佛那座宏伟帝都的引力正实实在在牵拉着他们。
目光越过初冬荒凉的山野,少年们心中的目标无比清晰,那承载着万千梦想与故事的汴京,就在此行的终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