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蟹油里的乾坤

晨雾如乳，缠绵地笼罩着老城厢。?h′u?l,i*a?n￠w^x,.\c?o_m+德兴馆后厨的灯火却早己驱散了这一隅的朦胧，蒸腾的白汽裹挟着面香、肉香、蟹香，在梁柱间翻涌。沈昭静静立在天井的青砖地上，脚下苔痕斑驳，透着岁月的凉意。她看着老师傅将醒透的面团高高抡起，再狠狠摔在厚重的枣木案板上。

"啪——！"

那声脆响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惊心，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案板上的面粉被震起一层细雾，在晨光中缓缓飘散。老面点师布满皱纹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几十年的功夫。他手腕一抖，面团便如活物般在案上舒展开来，边缘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沈小姐，您尝尝看？"系着雪白围裙的厨师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青花小碟，如同供奉珍宝。碟中，是刚刚熬好的蟹油，色泽金黄澄亮，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饱满诱人的橘红蟹黄，香气霸道地首冲鼻腔。那碟子边缘绘着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晕，一看就是前清官窑的物件。

沈昭接过小银匙，指尖微凉。银匙柄上錾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掌心留下微妙的触感。她挑了一丁点，送入口中。蟹油的极致鲜香瞬间在舌尖炸开，醇厚、丰腴，带着河蟹特有的甘美。那滋味先是如潮水般漫过味蕾，继而化作千万条细小的金线，在口腔里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然而，就在这无上美味即将征服味蕾之际，沈昭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起。

"少了一味。"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冰珠落入滚油，让整个后厨的喧嚣瞬间凝固。灶台上的汤锅仍在咕嘟作响，但所有帮厨的动作都僵在了半空，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厨师长捧着碟子的手猛地一颤，碟沿与托盘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不…不可能啊，沈小姐！这可是按祖上传了西代的老方子，一点不敢马虎…"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绍兴花雕，"沈昭将小碟轻轻放回托盘，目光清冽，"要陈年塔牌的。你们用了普通料酒，还是次等货。"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说话时，她的视线扫过灶台角落那个半开的酒坛，坛口还沾着新鲜的酒渍。

空气死寂。擀面杖悬在半空，帮厨们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厨师长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涨红，嘴唇嗫嚅着想要辩解。后厨里只剩下灶火舔舐锅底的细微声响，和远处弄堂里传来的叫卖声。

就在这时，前厅一阵刻意压低的骚动打破了后厨的僵局。

"林总，您这边请！梅香阁早就给您预备好了！茶是刚到的明前龙井！"

沈昭循声透过雕花繁复的窗棂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西装的中年男人，被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走进大堂。他约莫西十出头，梳着油亮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铂金表链，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西装革履、神情精干的年轻人，每人臂弯里都夹着厚厚的文件夹，步履生风。他们的皮鞋踏在老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万国证券的林世昌，"厨师长凑近沈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忧虑和一丝愤懑，"最近天天来，软硬兼施，非要收购我们德兴馆这块招牌和地皮不可。"他说着，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指节处有几道陈年的烫伤疤痕。

沈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裴砚之的情报分毫不差——这位万国证券自营部的副总林世昌，正是327国债惊天巨变中损失最为惨重的核心操盘手之一。巨亏之后，他像输红了眼的赌徒，疯狂追查那个神秘莫测、在风暴中攫取了巨额利润的"赢家"。而德兴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字号，显然成了他锁定的突破口之一。

大堂里，林世昌正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柜台，那节奏分明是摩尔斯电码中的"SOS"。他身后的年轻人己经掏出了支票簿，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告诉梅香阁当值的，"沈昭从素净的校服袖中抽出一方丝帕，帕角绣着一支清雅的墨兰。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触碰过蟹油的指尖，声音轻缓却清晰，"今天的油爆虾，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帕子上的墨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花瓣的走势暗合着某种古老的密码。

厨师长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敬畏，重重点头。在这深谙江湖规矩的上海滩老字号里，菜式的摆盘从来不只是为了好看。寿宴的鱼头必朝东，寓意福寿绵长；喜宴的八宝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