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斑驳的光影。厨娘云娘挽着松花色的襻膊,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素银镯子,随着揉面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正对照着案几上摊开的《吴氏中馈录》,仔细捏制寒食节的"子推燕"。这本泛黄的食谱是她从父亲旧物中寻得的,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艾叶。
新磨的荞麦粉散发着独特的清香,云娘指尖沾着面粉,将面团揉捏成燕子振翅欲飞的弧度。后厨角落里,榆木食盒静静搁在矮几上,盒底那方朱砂匣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泽。那是谢太医晨间特意留下的,说是宫中御用的辰砂,比寻常朱砂更显色泽。云娘望着自己捏好的面燕,忽然想起那抹鹤顶红般的艳色——确实比秋分时节童女们采摘的覆盆子汁更适合点染燕目。
"云娘可是在寻这个?"青竹帘栊被一柄玉骨扇轻轻挑开,谢沉砚月白色的袍角掠过门槛,腰间悬着的药玉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修长的手指正捻着那方朱砂匣,日光斜照里,匣盖上精致的缠枝莲纹投下的影子,恰落在云娘微敞的衣领处,像一道若隐若现的枷锁。
厨娘慌忙去接,却被他徐虚避开。谢沉砚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如清泉击石:"燕子点睛需用辰时露水调色,此刻己是酉时三刻..."他说话时微微俯身,发间淡淡的沉香气拂过云娘耳畔。
话音未落,隔壁画肆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学徒裴七郎失手打翻了青瓷笔洗,半幅临摹的《清明上河图》浸在靛青颜料里。他怔怔望着自己笔下——虹桥下本该画货船的位置,竟无端浮现出《千里江山图》特有的披麻皴技法。这手法他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这三年来每日为云娘描摹的食单插图时,笔尖划过宣纸的触感。
"七郎又走神了?"画肆主人撩开帘子,却见徒弟袖中滑落一方藕荷色帕子,正是云娘昨日用来包裹核桃酥的那块。帕角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木芙蓉,是去年上巳节时裴七郎亲手教她绣的。对面樊楼的雕花窗前,谢沉砚正俯身替厨娘系紧松脱的襻膊,修长的手指掠过她后颈时,故意将朱砂匣掉进面缸。雪白的面粉扬起细雾,模糊了裴七郎瞬间攥紧的狼毫笔,也模糊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暮鼓声从宣德门方向传来,浑厚的声响惊起檐下一群麻雀。云娘突然按住谢太医的手腕,指尖还沾着方才偷尝的面团,唇边留着荞麦粉的痕迹:"朱砂遇碱成毒,大人莫非想害樊楼食客?"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谢沉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年轻的太医低笑出声,忽然俯身舔去她唇角残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那云娘为何要在面团里掺薏苡仁?《齐民要术》记载,此物可解..."他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
"砰"的一声,画肆窗口飞来半块澄泥砚,正砸在两人之间的蒸笼上。裴七郎红着眼睛摔门而出,怀里还紧紧揣着未完成的食单画稿。街角阴影里,谢府丫鬟春绸捏碎了袖中的薏苡仁——正是她今早偷偷换掉云娘准备的葛根粉。她望着裴七郎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华灯初上时,樊楼传出惊叫。某位官员食用寒食点心后腹痛难忍,而云娘被官差带走时,怀中掉出一页《本草拾遗》残卷,上面清晰记载着朱砂与薏苡相克的禁忌。谢沉砚站在人群之外,玉骨扇轻敲掌心,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原来那日你偷看我药箱,是为这个..."他的目光追随着被押解的云娘,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汴河之上,裴七郎疯狂划着小舟追赶押解船。船头摆着他连夜临摹的《千里江山图》,画中群山在月光下泛着青蓝的色泽。但奇怪的是,那些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就像这三年来他藏在食单插图里的情愫,终究敌不过太医令公子精心布置的局。河水拍打着船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画卷,也打湿了他袖中那封始终未敢递出的信笺。
而真正的《千里江山图》此时正静静躺在樊楼地窖的樟木箱中,那是云娘父亲临终前拼死护住的贡品,也是谢家构陷云氏一族的罪证。画卷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寒食节的夜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汴河上,激起无数涟漪。裴七郎拼命伸向囚船的手被雨水打湿,指尖几乎要触到铁链的寒光。隔着雨幕,他看见云娘对他做口型:"食单第三十六页。"那是去年上巳节,他教她画的并蒂莲纹样。雨水中,青年突然想起今晨调色时多兑的松烟墨——足够在《清明上河图》的虹桥下,添一艘载着《千里江山图》逃往江南的货船。
雨越下越大,樊楼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谢沉砚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页《本草拾遗》残卷,目光却落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