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顶上晾着几双布鞋——有大哥出海穿的千层底,有小海初中时的运动鞋,还有去年给孙子纳的虎头鞋。
鞋底上的针脚密密麻麻,每一针都牵着一段往事。
行李箱的滚轮突然在门槛上磕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印着航空标签的箱子是小海从城里寄回来的,说是专门给她装行李用。
现在它张着大口,吞下了她大半辈子的痕迹:两件换洗衣裳、一包晒干的槐花、裹着报纸的搪瓷缸,还有那件永远补不好的渔网毛衣。
滚轮在青石门槛上留下一道新鲜的白痕,像道结痂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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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又在里屋响起来,铃声是刺耳的《最炫民族风》。大嫂拖着步子进屋时,电话已经挂断了。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她知道雇主家的瘫痪老太太昨晚又闹了半宿——电话里护工小张说过,老人把屎尿抹得满墙都是,哭喊着要见早已过世的老伴。
想到这里,大嫂下意识摸了摸红布包里的照片。
堂屋的挂钟突然敲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钟摆还是大哥亲手修的,那年冬天特别冷,钟摆冻住了,他哈着白气拆开钟壳,用煤油灯烤了整整一晚上。
现在这只老钟走得比年轻时还准,可修钟的人却永远停在了五十六岁。
大嫂把红布包重新贴肉藏好,布料隔着单衣传来微微的温热。她拎起行李箱试了试分量——比想象中轻得多,轻得让她心慌。
老母鸡跟在她脚边转悠,翅膀扑棱起细小的灰尘。本该抓把玉米撒给它的,可米缸钥匙已经交给表姊妹保管了。
铜锁合上的瞬间,大嫂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锁舌咬入门环的咔嗒声如此清脆,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乌鸦。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西厢房窗台上那盆歪扭的仙人掌,更怕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脸——那张脸上一定写满了背叛。
土路上的石子硌得行李箱滚轮直打滑。路过村口老井时,几个洗衣妇停下捶打的动作。
穿蓝布衫的李家媳妇甩着湿手追上来,往她兜里塞了个手绢包:"带着,城里水土不服时就泡水喝。" 大嫂摸出是包家乡土,混合着干艾草与灶心土的熟悉气息让她鼻头一酸。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雇主的银灰色面包车已经等在晒谷场了。大嫂攥紧行李箱拉杆,掌心那道锁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有几根黏在了湿润的脸颊上。
在迈上面包车踏板的那一刻,她突然挺直了腰背——这个动作让她恍惚间变回了三十年前那个刚过门的新媳妇,穿着大红嫁衣跨过这道门槛时,也是这般又怯又勇的模样。
院角的鸡窝里,老母鸡咯咯叫着刨着土,她本该像往常一样撒把玉米粒,可行李箱的滚轮已经在门槛上磕出了白印 —— 雇主家的电话催了三回,说瘫痪的老太太昨晚又闹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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