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则用一把小巧的竹制刻刀,沿着轮廓线切入陶土。她的手腕转动得极慢,刻刀在湿润的泥土里游走,留下带着呼吸感的线条——遇到他标注的承重节点,她会刻意让刻痕深一点,仿佛在触摸一个有骨骼的生命体。
“你看,这里的镂空要斜着切。”她忽然握住他持刻刀的手,引导着刀锋向斜下方走,“垂直切割的话,烧制后边缘会太脆。斜角30度,既透光,又能卡住旁边的陶片。”
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过来,混着陶土的腥气,像某种原始的引力。刻刀在两人共同的力道下,切开一道流畅的斜面,陶土碎屑落在沙盘的草坪模型上,像撒了把褐色的星子。“这算不算……结构力学的感性应用?”他低声问,视线落在交握的手上。
郭静松开手,指尖还沾着他掌心里的汗,“算吧。就像你看我的陶坯,会下意识算它的重心稳不稳。”她拿起一块切下来的陶土边角料,在指尖搓成小球,“其实建筑和陶艺一样,最后站得住脚的,从来不是单纯的理性或感性。”
黄昏漫进工作室时,穹顶的陶土雏形已经躺在沙盘上了。镂空的纹路在夕阳里投下复杂的阴影,二十二条承重肋清晰可见,其间的涡旋和曲线却像活的,让整个模型突然有了呼吸。赵环用游标卡尺测量最后一个孔洞,误差在0.2毫米以内——郭静的手感,竟比他预想的更接近精确。
“明天送窑烧?”他问,看着她用软布擦拭陶土表面的指纹。
“嗯,要烧十二个小时。”郭静把刻刀放进工具箱,“烧出来会是浅褐色,和你选的石材样品很像。”她忽然指着沙盘角落里的微型长椅,“这里,要不要加两个陶土小人?就坐在长椅上看穹顶的光。”
赵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暮色里,那两个空白的长椅模型仿佛真的在等什么人。他想起某次深夜改图时,郭静发来的照片:她的工作室里,窑火映着两个并排放在架子上的素坯碗,像在说悄悄话。
“好啊。”他拿起一块最小的陶土,“但尺寸要算清楚,1:500的人,身高不能超过……”
郭静笑着打断他,已经捏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他们的手臂互相搭着,看不清脸,却能看出是依偎的姿态。“误差允许范围内。”她把陶土小人放在长椅上,“你看,他们在等光呢。”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工作室的灯亮起,把两个俯身看沙盘的人影投在墙上,像一幅被拉长的剪影。陶土的腥气混着胡桃木的清香,在空气里酿成某种黏稠的东西。赵环看着那个陶土穹顶,忽然明白甲方要的“时间流动感”是什么——不是精确到秒的星轨模拟,而是像此刻这样,理性的线条里长出了感性的纹路,像陶土在火里开出的花,像两个灵魂在时光里慢慢贴近的弧度。
他拿起那块郭静带来的青灰色镂空陶片,对着灯光举起。光斑透过孔洞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碎星。“郭静,”他说,“下次教我捏陶吧。”
她的眼睛在光斑里亮起来,像陶窑里即将成熟的釉色。“好啊,”她轻声说,“先从揉泥巴开始,教你怎么让它听话,又不失性子。”
沙盘上的陶土小人静静坐着,等待明天的窑火。而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比任何精确的模型都更像“家”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