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拂过地面,像一道冷冽的月光。他叩首,嗓音低而稳:“臣,领旨谢恩。”
就在他额头抵地那一瞬,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金殿瞬间鸦雀无声:“启奏陛下——陆府小厮宫门候旨,言陆夫人宋氏雨薇,今晨昏倒于府,至今未醒。”
雪声忽然大了。
陆明远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指尖却深深嵌入金砖缝隙。昨日他离家时,雨薇还倚在廊下剪灯花,笑说:“等夫君回来,腊八粥刚好温着。”她腕上银镯映着烛火,像一弯暖月亮。那时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道:“明日之后,便可闲些,我陪你堆雪狮。”
谁料一夜之间,血火翻覆,她竟等不到他归来。
皇帝猛地起身,冕旒乱撞:“传太医!备马!朕——”
赵王一把按住他肩:“七弟,金口既开,早朝未完。”
陆明远却已直起身,面色苍白,眸色却极深,像两泓淬了冰的墨。他再度叩首,声音沙哑:“臣请先行回府。”
皇帝指尖微颤,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准。”
……
陆府后苑,雪压残枝。
宋雨薇躺在梨花榻上,面色苍白如瓷,唇角却凝着一点乌青。太医诊脉良久,低头回禀:“夫人是惊惧过度,又兼寒气入体,才致昏厥。只是……”他迟疑一瞬,“夫人已有两月身孕,胎象极弱。”
陆明远站在屏风旁,指节无声地捏紧,又松开。她素日最怕疼,却在昏迷前攥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孩子……夫君……”
太医退下后,屋内只剩雪落声。
陆明远坐在榻沿,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他这一生,少年金榜,青年入仕,刀光剑影里护过帝王,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他俯身,把额头贴在她腕间,声音低到近乎哀求:“雨薇,我欠你一场安稳,你不能赖账。”
黄昏时分,雨薇悠悠转醒。她睁眼,正见陆明远坐在床边,眼底布满血丝,却仍对她笑,像雪里裂开的一道春。
“夫君……”她嗓音沙哑,“我梦见你骑马回来,衣裳却烧着了……”
陆明远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唇边:“梦是反的。我答应你,从今往后,风雪再大,也烧不到你。”
窗外,雪停了,一缕夕阳穿过窗棂,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是他方才命匠人重新熔铸的,镯内刻着“岁岁平安”,镯外刻着“朝朝暮暮”。
他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像落下一枚无声的誓言。
……
后来,户部推行新政,粮仓充盈,饥馑不兴。
陆明远每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洗手,为雨薇熬一碗红糖姜茶。她坐在廊下,看他衣袍带雪,却眉目温柔,忍不住笑:“堂堂尚书,竟做厨子。”
他便答:“天下万民的粮,我管;你的粥,我熬。”
春深时节,雨薇产下一女,取名“照雪”。
照雪满月那日,皇帝亲临,抱婴孩于怀,轻声道:“愿你一生,雪落有灯,灯下有归人。”
陆明远站在一旁,目光穿过庭院,落在那株重新抽芽的合欢树上。风过,叶影婆娑,像某个旧人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肩。
他侧头,看见雨薇对他笑,眼里盛着细碎的星光。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所谓权谋血火,终抵不过眼前这一盏灯火,一碗热粥,一个等他归家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