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身居要职的故人怎么会来找他,并且看那架势,还是专程下乡来找他。而自从提拔到领导岗位,同学就学会了收敛傲气,或者说,反而没必要傲气了。他笑笑,和杜湘东握手,话说得既亲热又带着责备:“打电话你不在办公室,找你们所长也不知你在哪儿。都什么年代了,你也不配个手机。”
杜湘东干硬地迸出几个字儿:“你要干吗?”
同学继续笑道:“找你核实个事儿。那事儿你可能不想提,但也请担待着。当年为了那个叫许文革的逃犯,你不是跑过一趟大同吗……”
杜湘东更加干硬地打断对方:“那案子早结了。没结之前,你们不也撒手不管了吗?”
同学道:“我想说的也不是许文革,而是你找许文革时,我给你介绍过一个当地的警察。他带你去查过线索,还跟你一同进过矿区。这人你还记得吧?”
杜湘东与同学对视,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那警察瘦高驼背,满脸通红,浑身脏兮兮的,当初刚见面,他就自我介绍过,姓徐,不过后来竟忘了人家的称呼,只记得长相如同一只蹦跶在土里的大虾米。杜湘东这辈子唯一一次过了把刑警的瘾,正是在那个老徐的陪同下完成的。追许文革时,如果不是老徐把他拽出了矿井,没准儿命都送了。
见杜湘东迟疑着点头,同学就一股脑儿地说开了。他说老徐以前是省里有名的破案能手,门路广,脑子活,关键时刻反应奇快,不只杜湘东,就连他本人也承蒙老徐救过一命。当时是到山西抓一个抢劫犯,刑警同学在路边摊上看得真切,扑上去就要按人,没想到对方从怀里掏出一把鸟铳,顶住了他的头。正在这个当口,一旁策应的老徐及时赶到,一把攥住鸟铳,把枪口抬向天上,不仅救了警察,也没伤及群众。只可惜这样一条汉子,却在最不应该的地方翻了船。他很早离婚,前妻和女儿住在太原,女儿升初中那年,因为没户口,得交一笔择校费,但穷警察又怎么交得起?恰好有个认识的生意人说能联系上省城重点学校的领导,还说择校费可以由他先垫着。虽然知道天上不该掉馅儿饼,但因为常年感到对不起女儿,老徐也决定把钱借了再说。没过多久,便发现那生意人身上还背着一起伤害案,是讨债时指使黑道把人手剁了。对方求老徐放他一马,老徐不答应,依旧抓人。到了牢里,那人就反咬一口,揭发老徐勒索、受贿。虽然打了借条,又是在不知案情的状态下拿的钱,但追究起来仍属犯忌,于是老徐被从一线调离,找了个闲职挂着。
这一挂,就挂了七八年。但却闲不下来,不光许文革这个案子,地方上再有什么棘手的案情,仍会抽调老徐帮忙。老徐也不拒绝,他也许还幻想着上面既然用他,那就还有被“摘下来”的可能性。结果到了上个月,就出了事儿。铁路警方要端掉一个列车上的盗窃团伙,知道老徐熟悉地形,请他在大同段配合一下。但前两个站点收网过早,又没把人都抓住,余下的案犯被逼红了眼,刚看见身穿旧警服的老徐上车,就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迎了上去,照着肚子攮了一刀。老徐把眼一瞪,说声“小兔崽子,拳头还挺硬”,随后一头栽倒。等送到医院,发现肝脏被捅破了,又抢救了半个月,还是没救过来。
老徐死前,断断续续还有意识。这时上面想起来,还有一位得力干警正被“挂着”,于是位复原职,立功嘉奖。以前的领导赶到医院,把那份决议逐行逐句地念给老徐听,上面列举了老徐从警生涯的诸多事迹,倒像提前念了一份辉煌的悼词。刚念完,老徐便昏了过去,过了片刻又自己醒了过来,对领导说:“还差一条呢。”
领导手忙脚乱地问:“差哪条?”
老徐说:“我还拒过贿。”
听到这话,领导就有点儿尴尬,问:“还有这事儿?”
老徐就把何时何地拒过贿说了。听着同学复述,杜湘东也想起了当年他和老徐坐在洗浴城包间里的情形:俩警察一左一右,中间夹着煤矿老板和几沓现金。
刑警同学收尾道:“凭他以前破过的案子,足够当个省级以上英模的,但非要在材料里添上一条拒贿,就有点复杂了。没过几天,老徐就突发大出血去世了,所以这事儿算是他的遗愿,领导没法儿拒绝。可他又在钱上有过纰漏,而且当年告他的人还放出来了,怕就怕再咬起来,打了英模的脸,也打了组织的脸,那样影响就恶劣了。最后上面给出意见,一定要对老徐的说法再做核查,只有证实了才敢往材料上写。他们省厅的人先找到了我,让我私下跟你了解一下,你们当年到底拒没拒过贿,当时老徐又是个什么反应……”
“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