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当天在井下发生了什么,则是那位副矿长转述给杜湘东的。而这又得归功于大虾米般的警察。也不知他使出了什么斡旋手段,居然说服政府的人,同意让杜湘东在车轮战似的审讯间隙见了副矿长一面。见面时间是晚上,来自北京看守所的杜湘东走进了大同看守所的一个狭窄房间。副矿长垂头缩在铁栅栏里,好像没认出来是谁,不等杜湘东开口,就喋喋不休地申诉起来。对应着调查得出的矿难原因,其申诉内容也可分为三条:第一,擅自使用高爆炸药和增大填药量是老板的决定,他本人曾对这种违规行为提出过质疑,但质疑无效;第二,建矿期间选用什么规格的钢梁也是老板任用的亲戚一手操办,他更插不上话;第三,两个月前发生塌方并导致矿工刘春粟死亡后,他曾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老板并建议上报,但老板告诉他官司已被摆平,又严禁对外人提起此事。总而言之,他就是个打工的,在人家锅里吃饭,对人家的任何做法都无可奈何。
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说套话的能力:“灾难无情人有情,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更相信组织的胸怀是宽大的。”
杜湘东安静地听完,这才提醒副矿长,对于矿难,自己只是阴差阳错地做了个见证,并无调查权,更无发言权。而他来,想打听的是另一件事:那个冒用了刘春粟名字的人,那个逃犯,有印象吧?副矿长相当失落地“哦”了一声。
但他还是回答了杜湘东的问题,并且神色更加亢奋,就连语调也夸张了起来。这种状态让杜湘东颇为诧异,他不禁暗自琢磨,副矿长究竟是在矿难中被震坏了脑袋,还是天生具有当说书人的潜质。话说那日,山崩地裂,矿井之下,危在旦夕。为了二十七名阶级兄弟,以副矿长为首的敢死队义无反顾,深入虎穴,真个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众人手持开山打洞的器械,一路坎坷一路心惊,来在了千余米深的地下转运站,只见头顶钢梁歪斜断裂,倾覆下来的煤块和碎石堵住了去路。从缝隙中,却又听得煤块碎石的另一端传来了呼号惨叫之声,真是万幸,被困的人还活着。二话不说,就地开挖,又号召对面的兄弟里应外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居然开出一条窄道。两支队伍会师,赶紧又往地面开拔,但说时迟那时快,矿井发生了二次塌方,这一回来得更猛,并且位置就在洞口,把去路也给堵了。别说是工人,就连有着多年井下经验的副矿长都傻了眼。他心知塌方就怕连锁反应,有了二次就会有三次,再塌可就全玩儿完了。正没奈何,却见暗处闪出一个人来,此人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生得好一副硬朗相貌。
“你道这又是谁?”副矿长问。
“您……没事儿吧?”杜湘东反问。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打岔。”副矿长两眼放光,仿佛重温着那生死一夜的惊心动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矿工姚文林。直到这天,副矿长才知道这人的身份是个逃犯,真是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这位姚文林或许文革或冒名顶替的刘春粟逃进矿井,也被一起捂在了地下,难不成老天爷要惩罚这个罪人,就把其余三十二人一起当了垫背的?那也太不公平了。但没承想,恰恰是该死的给该活的指了条生路。逃犯告诉副矿长,在矿井的一侧,还有一座废弃的矿井,那是七十年代开采的遗迹,因为当时的技术水平落后,就没有进一步扩建。以前爆破开山的时候,曾把两座矿井之间炸通了,那个通道的位置他还依稀记得,往巷道深处再走几百米就是。这一说,就提醒了副矿长。矿底下还有一个老矿,这个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情急之下没想起来。而眼下,要想从原路开掘回去已不可能,如果能进入老矿,再从半山腰钻出去,那几乎是唯一的生路。另外一点副矿长也有信心:老矿是国家修的,那时又刚发生过唐山大地震,因而建筑质量绝对超标完成,新矿塌了老矿也不会塌。
直到这时,杜湘东才恍然大悟。许文革之所以会逃进矿井,并不是慌不择路,而是早有预谋。往开阔处跑,势必难以甩脱警察,而假如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老矿脱身,那就相当于上演了一场经典的地道战。也许早在刚发现那个老矿时,许文革就已经做好了这种规划。想到这里,杜湘东倒抽一口凉气,甚至对许文革心生敬畏。几年前的许文革冲动、鲁莽、不计后果,他能活下来靠的是运气,或者说是靠了姚斌彬的那一条命。但如今,长年的逃亡生活已经把许文革磨炼得如此老谋深算。杜湘东不得不承认,许文革作为一名逃犯的进步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进步速度。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满脸发臊,副矿长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