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弥漫着悲怆、怨气与绝望的庞大队伍,一步三回头地挪向山海关。当这支“勤王”大军终于磨磨蹭蹭、在三月十三日这天踏过山海关那高大的拱券门洞时,北京城头,李自成的大顺军前锋,已经能望见德胜门的箭楼了。
比起吴三桂的“迟到”,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勤王”,则更像一出赤裸裸的滑稽戏。当崇祯措辞恳切、甚至带着哀求的勤王诏书送达临清大营时,刘泽清正搂着新纳的姨太太,享受着美酒佳肴。他斜眼瞥了瞥那份黄绫诏书,嗤笑一声,随手丢给旁边的师爷:“告诉朝廷来的公公,就说本镇……坠马了!伤势严重,动弹不得!需要静养!快去!”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让人弄来几块夹板,把自己的腿缠得像个粽子,躺在榻上哼哼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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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闻报,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下旨温言抚慰,还特批了内帑银子送去“犒劳”这位“因公负伤”的刘总兵。捧着皇帝赐下的银两,刘泽清脸上笑开了花,眼中却闪烁着狡黠而冷酷的光芒。“静养”了没几天,他忽然“伤势痊愈”,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顿兵马北上勤王,而是以“防贼”为名,纵兵将富庶的临清城狠狠洗劫一空!金银细软、粮食布帛,装了满满几十大车。然后,他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大手一挥:“弟兄们!此地不可久留!随本镇……南下!为朝廷守住江南财赋重地去也!”这支“勤王”军,调转马头,裹挟着抢来的财富和惊恐的百姓,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北京、远离李自成的南方,绝尘而去。不久之后,南明弘光小朝廷建立,手握重兵的刘泽清,摇身一变,又成了“忠勇可嘉”的江北四镇之一,继续着他的富贵荣华。
在一片荒诞与背叛的闹剧中,唯有蓟镇总兵唐通,像一颗不合时宜的顽固石子,带着麾下八千疲惫却尚存忠义的士卒,一路冲破混乱,历尽艰辛,终于在三月中旬抵达了北京城外的卢沟桥。这支风尘仆仆、甲胄残破的军队的出现,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一豆微光,让困守孤城的崇祯几乎喜极而泣!
“忠臣!此乃真忠臣也!”乾清宫里,朱由检蜡黄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激动的潮红。他立刻下旨,要重重犒赏这支雪中送炭的“忠勇之师”!
然而,当几名太监抬着那个贴着明黄封条、象征皇帝恩赏的沉重木箱,气喘吁吁地来到唐通简陋的营帐时,气氛却变得异常古怪。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完圣旨,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矜持,示意手下打开箱子。
箱盖掀开。
没有想象中耀眼的金银光芒。箱底,可怜巴巴地躺着几锭成色普通的银元宝,旁边散落着一些更小的碎银块。所有的银子加起来,粗粗一估,绝不超过四十两!
营帐内一片死寂。唐通,这位在边关与鞑子血战多年的悍将,脸上的激动和疲惫瞬间凝固,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僵硬。他身后的亲兵队长,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伸着脖子看清箱底后,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这嗤笑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帐外偷看的士兵们压抑的哄笑和议论!
“四十两?!”
“八千兄弟,一人……半钱银子?!”
“哈哈哈!打发叫花子呢?!”
“皇帝老儿是穷疯了吧?!”
哄笑声、嘲讽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唐通的心上,也扎碎了那点仅存的、可笑的忠诚。他死死盯着箱底那点可怜的银子,又抬头看看宣旨太监那张故作威严、实则写满轻慢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持。
宣旨太监似乎也感到了气氛不对,强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唐总兵,陛下隆恩,还不快……”
“隆恩?!”唐通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讽。他一步跨到箱子前,弯腰,用他那双布满老茧、曾斩杀过无数鞑子的手,抓起一把碎银子,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叮叮当当地滑落回箱底。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太监,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烦请公公……回禀陛下!唐通……愧领天恩!只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和决绝,“这点银子,买我唐通一条贱命或许够了。可要买我身后八千弟兄的命,去买那李闯百万大军的人头……呵呵,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他猛地将手中最后一粒碎银子狠狠砸进箱子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