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他大惊失色。
只见床上的酷拉皮卡满脸通红滚烫,不停地说着胡话,额头的冷汗直冒,穿着的白衫也被汗水浸湿。
他连忙叫醒了船医,待到两人赶来,却见床上的身影睁开了眼睛。
似有半透明薄纱罩在神父浑浊的眼帘,他濡湿涣散的双眼寻到一旁的男人,嘴里原本说着乱章胡话,这一瞬间却清晰起来。
“库…洛洛?我这是在哪里?”
“…我们在去那不勒斯的路上。”
“是么…”神父缓缓一声叹息,“现在的我确实也不能再反驳你了…”
“医生。”库洛洛焦急催促道。只见船医坐到床榻一侧,拿出听诊器,一系列操作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这是没问题的样子?”
“…我看还是先给他注射吗啡看看。”医生取出针管,抽取药物,再将液体注射入酷拉皮卡一侧的手臂。片刻后,酷拉皮卡眉头松弛下来,呻吟声减弱稍许,但脸上的红晕未退。
“你现在还感到哪里痛吗?”医生俯下身子。
“…脑袋里…好多声音…好吵…痛……别再说话了…让我休息会儿…主耶和华…我背叛了‘祂’…不,我没有忘…我不是…”神父喘息着,几分钟后又说起了胡话。
“该死的!”库洛洛跪在床榻,双手紧握神父依旧冰凉的手。
“看来,只能试试放血了。”医生拭去额头冷汗。
“……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短暂的死寂后,男人绝望道。
见船医无奈地点头后,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终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怒吼。
“……库洛洛?”神父再次睁开了眼睛。
“…小酷,我在。”他将握着的对方的手抵在额头。
“我想,我不用再治了…”酷拉皮卡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有些话,我想现在告诉你……”
男人倒吸一口气,死盯着眼前人。曾经强烈的死亡预感再一次降临,他颤抖道:“等医生治好你,我会一字不落地、听你说完。”
酷拉皮卡却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一次…就听我的吧。”
他颤抖的嗓音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像死神的镰刀切割着他和男人这一世仅剩的不断消陨的联系。
“我记得和你在孟买的每一次对话…静修虽说是神父的日常,但能时常有你陪伴在侧也未尝不可,我对此是窃喜的……除了最后那一次的不欢而散…但我知道你的所有口舌是怕我也染上…所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感到抱歉……不过,也是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我确信了你是真的在乎我的安危…
“这段时间我和你的闲聊愉快是真,我对你憎恨的誓言也是真,奇怪,我对你……既爱…又恨…可作为神父,我已承诺献身于主…我背叛了祂,我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神父…主耶和华,请原谅我……
“也许…你是对的,贫民窟的那些人…我无法拯救他们所有人…就连最后了,我也没接触到得病的患者…呵呵,我从未想过我会在弥留之际怀疑我至今以来信仰的东西…”
“奇怪…子爵的人生我从没经历过…我却从不怀疑脑袋里涌出的那些话…那些事…也是我所经历过的,我记起了在枫叶庄园和你初遇时的样子……他是我,我也是他,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忘记我与你的恩怨…
“现在,我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神父了,我也无法看清自己了…那声音又来了…”
越过男人的头顶,床上的人影像是见到了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再看向男人,眼里却盛着解脱般的光。
“库洛洛…我乞求你…你不要为我忏悔,也不要向我忏悔。我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你,尽管我对你……又爱又恨……”
塔索号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与印度孟买日常往返,近期因为霍乱在印度的进一步肆虐,意大利航运公司决定陆续取消一些非必要的客船航线,这次是今年塔索号的最后一次返程。
这是船医德兰待在塔索号的第二个年头。尽管他面临着回国失业的风险,但想到印度肆虐的疫病,还有无处不在的贫瘠,他还是庆幸塔索号的停运。德兰站在甲板上,望着孟买埠口逐渐缩小的人群和旗帜,不紧不慢地嚼着盘子里的披萨,在心底与这片陆地作最后的告别。
霍乱啊……
荼毒了几个世纪的魔鬼。如今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德兰遗憾地摇了摇头,摸了摸唇边的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