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五却有些异样了,他眼睛发直,双腿摇晃着,慢慢地有些站不稳了。朱四瞥了他一眼,嘴角边又轻轻地滑过了一丝笑意。
好,很好,朱四点点头,态度依然十分和蔼。他说,人乡随俗,就照马团长说的,咱也图个吉利,喝个双份吧。
小六子啊,他侧过脸吩咐道,来,再给我们满上。
小六子应了一声,转身去后边支派伙计上酒时,大厅里已一片声地乱了起来。马老五不知何时已滑到桌肚下面去了,几个跑堂的正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外拖,呕吐物秽气扑鼻,喷得他满身皆是,其狼狈之状惨不忍睹……
状元楼酒宴后来成了一个长久的话题。人们都说看不出剽悍的马老五竟会败在朱四手下,而新县长的深藏不露更让人不摸深浅了。有人说,这位白脸县长就像一本深奥的书,看似平常,一旦读起来才感到奥妙无穷,读不懂,读不透了。
但真正让人开眼的事还在半个月之后。
那是在自卫团成立五周年的庆典上。那天,朱四和县里的头面人物都出席了庆典,刘会长等五湖名流作为地方代表也应邀参加。庆典场面盛大、隆重而热烈,并照例举行了阅操仪式。朱四发表了讲话,并检阅了部队。阅操结束后,进行了骑术和射击表演。当看到射手们训练有素准确命中目标时,朱四显得十分高兴,他特地表扬了马老五,说他作为团长,功不可没,马老五这时又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咧开嘴巴,昂了昂脑袋,说,这没啥,要是县长不嫌弃的话,马某也来助助兴,县长看咋样?
哦,朱四歪过脑袋,眯缝起眼睛乜斜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个助兴法啊?
马老五叫了一声来人啦,一个勤务兵应声而至。他指着百米开外的一块石头,吩咐摆三只酒盅上去。酒盅摆好后,马老五在手巴掌上唾了一口,搓搓手,掏出盒子枪在裤腿上一蹭,枪机咔嗒一声响,子弹便上了膛。他向前跨了一步,朝朱四一拱手,说了句献丑了,接着,一撸袖子,一甩手——啪!啪!啪!——那三只酒盅顷刻间便不见踪影了,只有破碎的瓷片飞溅开来,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点,很快消失了。
好枪法!周围响起了喝彩声。朱四也轻轻地鼓起掌来。马老五收起枪,作出一副恭敬而谦逊的样子望着朱四,但骨子里的得意却掩饰不住地四处漫溢。上次醉酒,马老五丢了面子,心里一直不服气,今天是存心要露一手,压一压朱四,于是故意双手捧着枪递至朱四面前,他说,县长不试试?朱四笑吟吟地接过枪,举在手里左右看看,又掂量了一下,他说,拿酒盅来。勤务兵拿过酒盅,朱四像是很好奇似的将那小酒盅捉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转身对马老五说:马团长,劳你驾把它摆过去。
好哩,马老五应了一声,颠儿颠地跑了过去。当他摆好酒盅转过身来时,脸上的肌肉突然间凝固起来——他看到朱四正举起枪对着他,枪身的烤蓝在阳光下烁动起一片耀眼而刺目的光斑。别动,他听见朱四的声音像从冰窖里传出来似的,充满了森森的寒意,马老五顿时惊慌起来。
你,你……
别动,朱四冷冷地吩咐说,把酒盅放到头上。
朱县长……
按我说的做……
除了服从,马老五已别无选择了。处在惊愕中的人们慢慢回过神来,都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人群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刘会长脸色苍白,赶紧趋步上前。他说,朱县长,朱县长,老五这人脾气不好,但人是好人,即使有所冒犯,还万望朱县长看在老朽的份上,看在他过去功劳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吧。但回答他的却是一下清脆悦耳的咔嗒声——朱四打开了扳机。
一切都静下去了。这是死一般的静,静得连呼吸都可以听得见。马老五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索性横下心来,他咬咬牙,血性鼓涌了上来,突然很豪气地瞪起眼珠,冲着朱四喊道,开枪吧,开枪吧。
但枪声却迟迟没有响。朱四举着枪,很沉着很有耐心地慢慢瞄着,那模样就像是在欣赏一幅作品,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体味着,显得滋味无穷而又乐趣横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征服,一次从心理上的彻底征服。他清楚他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惩治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目空一切的家伙,但他更清楚这并不是他的目的。对他这个新来乍到的县长来说,要想在五湖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必须一开始就不同凡响,而驯服马老五正是这不同凡响的开始。
时间流逝着,显得无比漫长。意志对意志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