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学院的学生李爱莲坐在子爵号的机舱里,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舷窗外是一望无垠的云海,雪白耀眼,不是一片,而是千堆万朵,像山峦,像狮虎,又像羊群。奇丽、壮观、瞬息万变……可是,你别遮住我的视线呀,看不见那无风三尺浪的八百里洞庭湖了!
她看看表,默算里程,心中怏怏不乐。想问问“空中小姐”,这下面该是荷花盛开的全国第二大湖了吗?在骄阳普照下,定会泛起一层金红色的光辉吧……唉,问她又有什么用,她也没有拨云驱雾的本领,叫这茫茫云海为我绽开一条缝隙……她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子爵号在云层上平稳飞行,引擎发出均匀的嗡嗡声,催人入睡。啊,湖莲!她好像看见了……上星期六,《北京晚报》载有一则豆腐块小文章,说北海公园的几亩水面芙蓉初放。星期日一大早,酷爱“花中君子”的爸爸便率领全家进园赏荷去了。围着莲池转了一圈,爸爸感慨地说:“北海的荷花仙子,要是跑去和洞庭君的三公主媲美,自己也会羞红了脸的……跟这人工堆砌的假山一样,怎么能比泰山啊!”
临上飞机的前夕,爸爸又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女儿,说她有了此信,定会受到多方面的关怀与帮助。“我老啦,又公务缠身,要不然,真想领你去转一遭儿呀!”然后,他便兴致勃勃地讲起湖莲来了。那可不是公园里的三五亩,也不是济南城郊的几百亩,而是成千上万亩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宋朝的杨万里如果没有亲眼见过湖莲,又怎能写出这样美的诗句哩!孩子啊,到那儿画几幅荷花吧!,你见过采莲船队吗?那些年轻的采莲女,横身站立在柳叶形的小木船中央,手执竹篙,撑撑点点,穿行在湖莲丛中,单挑那熟透了的褐红色大莲蓬,顺手摘下来,扔进舱里。对啦,湖莲比田莲高,莲叶硕大,花期绵长,“采莲南塘秋,荷花过人头”,指的就是这种多年生的老藕新花吧。瞧,采莲船队在这高大如林的花叶之间迂回穿梭,忽隐忽现,你要去画采莲女呀,小心扑个空,只闻歌声不见人……
等李爱莲睁开眼睛的时候,飞机已降到云层底下来了。啊,湘江!橙黄而宽阔。我怎么没看见桔子洲呢?长沙--不是说江心有一条狭长的白沙洲,连爸爸爱喝的湖南名酒都叫“白沙液”吗……她左顾右盼,客机已经平稳地着陆了。呀,她又发愁了,谁来接我呢?不论谁来,我都不认识呀!
赶到机场迎接李爱莲的,是外贸公司年轻的秘书齐雨。他也正为不认得这位李部长的千金而犯愁哩。况且,这次接待任务不同寻常,它包涵着双重意义:表面而实在的,是公司王经理派他来欢迎一位青年画家,为秋季广交会展销“贡莲”的橱窗添几幅彩墨荷花;内在而神秘的,则是省公安厅精心安排之后所委托的一项“十分动人的爱民任务”--其具体内容和结局如何?眼下谁也说不准。所以齐雨对一同前来迎接客人的女作家陈萍也没细说,仅仅暗示给她,此项“爱民任务”有可能成为作家笔下感人的故事,只要她细心采访而又能坚持始终。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李爱莲吗?”陈萍问。
“要认识,就不拽您一块儿来哪!”
“我虽然认识李部长,可并不认识她的女儿呀。”
“那……四只眼睛也比两只强!”
子爵号停稳了。夏日炎炎,机翼闪着银光。中外旅客混杂着,愉快地步入舷梯。
机场出口处聚集着迎接旅客的人群。齐雨头戴礼帽形的细白草帽,使劲扇着扇子,额角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心里有点焦虑,惟恐礼貌不周,第一面就给客人留下个怠慢的印象,对完成那个敏感的任务可不吉利呀!陈萍此时对齐雨也有点怨气儿,什么秘密不可明说呢,吞吞吐吐,“双重任务”,哼,秘书这个职称就带个“秘”字,真讨厌,职业病!
旅客们穿着各式各样单薄而漂亮的衣裙,提着红红绿绿的小件旅行包,鱼贯穿过停机坪的草地,像条杂色的“花龙”向出口处走来。
陈萍五十岁了,当然比三十五岁的齐雨老练得多。她见齐雨瞪大了眼紧盯着“花龙”,还喃喃自语着:“青年画家……李爱莲!”感到好笑,以多少带些嘲弄的口吻说:“你还不如大声喊出来呢!”
“那……多不礼貌!”
“花龙”中间,有个二十岁的姑娘,身材细高,穿着短袖无领绣花真丝衫,雪白的小喇叭口长裤,半高跟珠光塑料凉鞋,快步走出行列,不断超越到旅伴前头。凭经验,陈萍已经认定她就是李部长的女儿了,瞧,她还挎着个图板大小的咖啡色人造革画夹哩!也许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