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块平地上面芳草芊芊,宝玉道:“这不是和妹妹葬花的所在吗?”你看春红落尽,连地下的零瓣残香都不知那里去了,可惜今年忙忙混过,没有再弄这个。”黛玉道:“葬花原是韵事,可谱无双,若一年一度按板的行起来,有何新奇趣味?”
正说着,忽听梨香院送出一派歌声,黛玉侧耳细听,因风不顺听不清演的何曲,不知是清音,还是戏班里的,但觉音调悠扬,神怡心旷。因想起当日在此葬花的时候听他们演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两句,已禁不住缠绵感叹。
如今细味眼前光景,好把这两句底下“奈何天”、“谁家院”这六个字截去,同一春去难留花残可惜的时节,而心境迥与旧日不同,即再听《牡丹亭·寻梦》曲文,又何必伤心“似水流年”呢?黛玉正在出神,宝玉笑问道:“你又想的是什么了?难道因地生感,还要想随花飞到天尽头吗?”黛玉笑了一笑道:“咱们走罢。”
行不多时,已到栊翠庵。黛玉道:“我前儿来这一趟没见妙师父,今儿你先回去,我进去和他说说话就来。”宝玉道:“咱们同进去扰他的茶。”黛玉道:“这像什么,如今不比头里,你要见他你明儿一个人来倒使得,今儿你要拉扯我,让你一个进去,我自走了。”宝玉道:“这有什么要紧?我就不进去,在外边等着你。”黛玉道:“说话要准的呢,别停会儿又跑了进来。”说着,带了紫鹃、雪雁进庵去了。
宝玉在庵外瞻顾徘徊,见那些梅树绿叶重重,想到上年开花时候不曾赏玩,假如我做成了和尚,那有再见他开花的日子。
一面向晴雯道:“这里年年开的好红梅,我就上年没在家,你不见这花开了有两三年了,咱们今年要兴兴头头赏梅做些玩意儿。”晴雯道:“我不爱这些。”宝玉道:“你爱什么呢?”
麝月在旁笑道:“他就爱坐在薰笼上暖和,也配着梅花呢。”
宝玉道:“瞧这里左近没有个坐落,离芦雪亭又远,妙师父那里不便常去搅扰他,不如盖起一座院宇来,到冬天请老太太到这里来赏梅,和姑娘们结社做诗。但只看梅赏雪,必得起一座高阁。怕逼近庵旁,阁上开了窗瞧见妙师父院子里,还得要和他去商量。”晴雯道:“咱们的园盖咱们的阁子,有那么些功夫和他商量去。”宝玉道:“我怕不知道是咱们的园子,他比不得别一个,别冒失。”宝玉和晴雯一面说话,各自随便在假山石子上坐下。
那小丫头们因晴雯近来性气不比从前,又为他们是伺候奶奶的人,诸事看开一点,不去严行弹压他们。宝玉是向来没人怕他的,这里一带花果树木归于庵中经理,与管园老婆子们无涉,没人拦阻,越发任性的玩起来。有的蹲在墙下挖那嫩竹笋儿,也有攀拉篱笆摘那蔷薇花朵,甚至有猴上树枝打才结的梅子吃的。莺儿也站在树底下瞧着他们。宝玉见了怕他们栽下树来,便招手道:“快下来罢,这些不是玩的。才结的小子儿有什么味儿?”麝月道:“二爷去嚷他们呢,少不得栽下来跌个希糊脑子烂才免淘气呢。”小丫头听宝玉吆喝,都笑嘻嘻的下来,走拢宝玉身旁,独莺儿一个人远远站着。宝玉叫道:“莺儿姐姐,他也来这里坐坐。”莺儿只是不理。宝玉在石上坐了一会,黛玉还不出来,便向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朵花儿,插在晴雯鬓边,晴雯带嗔不嗔的扭回身去,伸手把花摘下撩在地上,引得莺儿也“扑嗤”的一笑。麝月道:“难得莺儿姑娘也有笑脸儿给二爷瞧了。”
一语未了,妙玉已送黛玉至庵门首。宝玉连忙站起,妙玉早已看见,把宝玉钉了一眼,和黛玉取笑道:“有人来接你呢。”
宝玉忙趋步上前道:“瞻谒不诚,故尔止步,正不啻有浮槎已入蓬莱境,门障莲花无路通之憾。”妙玉并不答言,只顾与黛玉笑道:“恕不过虎溪了。”宝玉走了十余步,回头见妙玉还站在门首。妙玉见宝玉回过脸来,便抽身进庵去了。
宝玉一路问黛玉道:“妹妹坐了好一会,与妙师父讲些什么话?”黛玉道:“我进去先拈了香,和他话的也不久,不过讲讲路上风景、南边古迹。”宝玉道:“可惜我在南边住了这些时,先前心上有事顾不得,后来到了扬州,只逛得平山堂两回,别的地方没有都去逛。”黛玉道:“有的地方不过徒有其名,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景致。还有附会其说的,我今番回家不过到爹妈坟上走了几回,顺路瞧瞧野景。记得小时候出去逛的地方不少,那里逛得遍呢?即如妙师父刚才讲起的露筋祠,我就不知道在那里。”宝玉道:“露筋两个字,什么出典呢?”
黛玉道:“旧说传有女伴夜行,至此因天雨泥泞不能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