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弄里的人家自己倒了三个来月的马桶,有不少已经习惯,有不少想省几个钱,于是再来找阿花包倒包涮马桶的人锐减,阿花的生计很快成了问题。需要是创造发明之母。阿花另辟蹊径,开始捡破烂卖钱贴补家用。有时则去撕大批判栏上的残缺不全的大字报,积到一定数量,借用金梦旦的小推车拉到废品回收站去卖掉。后来她在与陆宝宝约会时,偶然谈起了这个行当,却把陆宝宝吓了一大跳。
“我的天呀!”陆宝宝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她已经有了心脏病,“你要闯祸的呀!”
“不会不会,那是给风吹得糊嗒嗒的,呒没用场了的……”
“阿花,答应我!”陆宝宝抓住了她的手,“不要再去撕了!我们又不缺钞票!马上从存折里拿点出来……”
“瞎讲!你的钞票我一个也不会去动!你这么怕,我再不去撕就是了!我阿花说到做到!”
又过了几天,当时已被勒令到“五·七干校”去养猪的洪剑春回上海取衣物,顺便拐进阿花小披间,送她一兜子嫩玉米,正巧见到阿花在闷头吃饭。那饭里掺着豆腐渣,桌上没有任何菜。洪剑春见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呆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花讪讪地笑着:“我喜欢这么吃。我饭里放过盐、葱,还有一大调羹猪油呢!洪先生你闻闻看,喷喷香!”
洪剑春不闻不尝那美味豆腐渣饭,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了二十元钱,转身就走。以后每个月发工资,他干脆都往阿花那儿送二十元。1976年后他重新回城工作,阿花把一叠每月贴花储蓄二十元的零存整取存折放到他面前,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已非常仗义地贴补了阿花足足八年,而由于这八年中阿花一文也没花他的钱,他在不意之中已经拥有了二千元的存款。
“阿花!”他在看到这叠存折时禁不住眼眶润湿了,“你,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是过得蛮好吗?”已过花甲之年的阿花笑嘻嘻地说。
洪剑春平生从未有过这么大一笔积蓄。他为此实实在在地忙乱了一阵子。古籍书店进,文化书店出,上午跑书画社,下午钻图书馆,没几天就将钱花掉了大半,捧回了一叠叠线装书、精装本,堆得满桌满床都是。
阿花见洪剑春如此开心,于是比洪剑春还要开心。不过阿花是个务实的人,见洪家那间后厢房简直成了新华书店门市部的小仓库,且不说洪剑春自己坐卧行走工作都不方便,就是阿花进去擦桌抹凳整理房间也碍手碍脚,于是便建议洪剑春买两只书橱回来。洪剑春经点拨后深感早就该想到,马上就由阿花陪同,并且借了金梦旦的拖车去家具店拖回来两只桔黄色装了玻璃门的大橱,3号3楼后厢房顿时陋室生辉,倍增书香色彩。
阿花自己住的小披间,在这八九年中却大变了样。大块头一死,这小屋里再没人为她拉胡琴唱戏文,天一黑吃完饭顶多洗个脚就上床睡觉。15支光的灯干脆换成了5支光的。兼之阿花把捡来的破烂堆到自己的小披间里,用一只只拾来的草袋袋装好了,以积少成多换钱,所以那小披间便成了酷似废品回收站的堆物间了,窗户小,又是背光的底层,房间里终年弥浸着一股霉味道。再后来,阿花又染上了养猫的癖好,最多时一人养了十来只,大猫三四只,小猫五六只,并且任其蹿上跳下,晚间睡在头旁脚跟甚至被窝之内,整个小披间便不像是入住的,又像是一个猫窝了。
转眼间又过了十来年,其间有一件大事与永安弄内的阿花有重大关系值得一提。说来有趣,是那位俨然将成为接班人的副统帅居然于公元1971年9月13日突然一头栽进了外蒙古茫茫黄沙之中活活烧死,成了全国共诛之的“叛国贼”。大起大落反差实在巨大,在国内外引起的震动赛过里氏10级地震。震波到达永安弄时,金梦旦的现行反革命帽子当即撤销,阿花则成了“早就识破反党集团”的“反潮流英雄”,大名及其事迹又一次上了报。这次上的报乃市级大报,撰稿人是原《沪江夜报》副刊记者张德禄的儿子。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屈服了身为舰队政委夫人陆宝宝的压力,扣发了那篇题为“现行反革命陆阿花撕毁宝像束手就擒”的报道。为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态度计,他急匆匆地跑了一圈山东路街道的永安里居委会,又找阿花采访了一次,连夜赶写了一篇专题人物特写,把阿花描绘成一个先知先觉、别具慧眼的人物,并且还附了一张阿花的相片。
陆宝宝一家届时随着那副统帅的坠落亦坠落。郭平关进去后判了刑,全家作鸟兽散。除了那最小的女儿因为还会拉小提琴而且生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