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爱格妮斯离开伦敦那天,我才再次见到乌利亚·希普。
打从他在火炉旁对我透露了他的心事后,一直使我忐忑不安,因而我经常想起爱格妮斯对我说的有关合伙的那番话:“我做了我希望是对的事,既然认定,为了爸爸的平安,就得做出这样的牺牲,我就只好劝爸爸这样做了。”为了她的父亲,她愿意做出任何牺牲。她受着这一想法的支配,靠同一想法忍受着痛苦。这种使我痛苦的预感,打那以后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知道她多么爱她父亲,知道她本性多么孝顺。我从她嘴里知道,她认为自己是无意地使她父亲走上歧途的原因,所以她欠他的太多,她热切地想要报答他。看到她跟那个穿深紫色大衣的赤发鬼①1那么不同,我感到极度的不安。爱格妮斯灵魂纯洁,自我牺牲,而乌利亚为人卑鄙,下流无耻,因而我觉得,正是这不同之处,有着最大的危险。所有这一切,毫无疑问,乌利亚心里一清二楚,而且他狡诈成性,一切全都深思熟虑过了。
可是,我确切地相信,虽然爱格妮斯的这种牺牲还是一种前景,但结果一定会把她的幸福完全毁灭。从她的态度看来,我敢断定,当时她还没有看到这一点,心头还没有蒙上这一阴影;因而要是我把这将要到来的灾难告诉她,向她提出警告,那马上就会伤害到她。因此和她分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解释——她在车窗口微笑着对我挥手告别,她的那个恶魔则坐在车顶,扭动着身子,好像她已经落入他的魔掌,他正凯旋。
这当儿,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就这样悄悄地溜过去了。我正式成了斯潘洛—乔金斯事务所的学徒。签约那天,我们办完一切手续后,斯潘洛先生说,他本想请我到他诺伍德的家里去,庆祝我跟他确立的
师徒关系;可是由于他女儿刚在巴黎完成学业,就要回来,家里的事还没有安排就绪,所以暂时不能请我。不过他说,待他的女儿回来,他希望有幸招待我。我知道他一直鳏居,只有一个女儿,我当即对他表示感谢。
斯潘洛先生没有食言,一两个星期之后,他又提起了这件事,说如果我肯赏光的话,下星期请我去他家,待到星期一,那他就太高兴了。我当然说我一定会去拜访,于是说定他用他的四轮敞篷马车把我载去,然后再把我带回来。
当那天到来时,连我的毡绒提包也成了拿周薪的小雇员们崇敬的对象了。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诺伍德的那座宅子是个神秘的圣地。
我们一路前行,非常愉快。斯潘洛先生就我的职业对我做了一些教诲。
我们走进灯烛辉煌的住宅,先来到门厅,那儿有着各色各样的礼帽、便帽、大衣、花格呢衣、手套、马鞭和手杖。“朵拉小姐在哪儿?”斯潘洛先生问仆人。“朵拉!”我心里想,“多美丽的名字啊!”
我们走进了靠门口的一间屋(我想,这一定是以东印度褐色雪利酒闻名的早餐室了),这时我听到有个声音说道:“科波菲尔先生,这是我女儿朵拉,这是我女儿朵拉的贴心密友!”这声音毫无疑问是斯潘洛先生的,可是我没听出来,我也顾不上是谁的声音了。刹那之间,一切都化为乌有。我命里注定的事一下子到来了。我成了一个俘虏,一个奴隶。我爱朵拉·斯潘洛爱得发疯了。
在我的眼里,她远远不是一个凡间女子。她是一位仙女,一个气精①1。她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她是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却又是人人想得到的什么。我一下子就坠入了爱情的深渊。在这深渊的边上,我没有停留,没有往下看,也没有往后望,我
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句话,就一头栽下去了。
“我,”我刚鞠了一个躬,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说,“以前见过科波菲尔先生。”
说话的不是朵拉。不是。是她的女伴谋得斯通小姐!
我认为,当时我并没有大吃一惊。对我的判断力来说,我已经全部使尽,没有余力来吃惊了。人间尘世,除了朵拉·斯潘洛,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吃惊了。我只是说:“你好吗,谋得斯通小姐?愿你一切都好。”她回答我说:“很好。”我又问:“谋得斯通先生好吗?”她回答说:“我弟弟很壮健,谢谢你。”
我想,斯潘洛先生看见我们互相认识,开始一定很诧异,后来他插嘴了。
“科波菲尔,”他说,“原来你跟谋得斯通小姐早已认识,我很高兴。”
“科波菲尔先生和我是亲戚,”谋得斯通小姐带着严肃镇定的态度说,“我们从前有点认识。那还是在他小的时候。后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