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罢了,尤其在这人际关系微妙复杂的环境里,幸海真正领会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等词的意思,同时也越来越发觉自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素质幸海怕是终生难求,而这种素质的欠缺,就意味着在行政部门“不长出息”。
幸海笨鸟先飞,千方百计把工作干好。
早晨七点多就跑到办公室提水、拖地、倒垃圾、收拾报纸、装订、校版……不论谁的活儿他都抢着干,尽管如此,却总不能让庞科长满意。
有一次,庞科长发现了他的文学剪报,“啪”地一声摔到桌上说:“你天天弄这些巴掌大的无病呻吟的东西干啥?你现在是市长秘书,不是一个小学教师了,沉浸在这些小天地里能有什么出息?”幸海诚惶诚恐收起来,再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看报纸副刊。
有一天,幸海对庞科长说:“给我弄个乘车证吧,我的自行车在招待所没了。”
庞科长立起眼睛说:“你弄什么乘车证,咱说加班就加班,还能象你教学时那样悠哉游哉?”
还有一次,幸海打了一个电话,要某局来拿文件,他们说没车,不方便过来。幸海说:“那过一会儿你们一定要来。”谁知刚放下电话,庞科长就大声喝道:“你是代表办公室给他们下通知,是市政府办公室,不是什么无关紧张的局委办,要有大机关的气质,你和他们商量啥?他没车能算理由?没车骑自行车来!”
说完,庞科长就把幸海改过的材料摔到桌上,让他看看自己写的东西还剩下多少,诸如此类的更是家常便饭。这使幸海心里天天象堵着一团棉花,一进办公楼就感到头晕眼花,手脚迟钝。特别一走过庞科长的办公室,幸海就有些心惊肉跳,觉得屁股上仿佛长了一条尾巴,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
邻县研究生小周通过公开招聘考到秘书科里,离家几百里举目无亲的他也同样是个敏感脆弱的人。幸海想他受的伤害肯定比自己还大。幸海曾亲自目睹庞科长拍着桌子对小周说:“你别觉得你是研究生,干咱这活儿不讲文凭,谁也得谦虚谨慎。”当时,幸海就看到小周的眉毛一跳一跳的。
幸海与他住在招待所一个房间里。小周无精打采地对幸海说:“一进办公楼就头疼。”小周养成了看鸟的习惯,中午吃罢饭只要不加班,他就跑到南边十字路口处看鸟,和卖鸟的闲扯。
三个月试用期满,何去何从,幸海进退维谷。小周提醒他:“幸海,你要想去教学还来得及,只要提出来,去城里学校应该是很容易的。”这正是幸海当初的如意算盘,但现在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苦笑了一下对小周说:“我向谁提?向庞科长?他天天耳提面命要我快适应,给他长脸,向他提?那我纯粹是没脑子。”
小周意味深长地说:“幸海,你我都不大适应在行政上混。世间有三种人,一是夹起尾巴的人,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二是挺起胸膛的人,固执有余,圆通不足;第三类是面对上级夹起尾巴,面对下级挺着胸膛。在行政上混,你如果是第一类人,能够夹起尾巴,唯命是从,那也能混得下去。如果你能在上级面前夹起尾巴,在下级面前横眉立目,那你的官就越做越大。你我是什么人?第三类显然不是。是第一类吗?有点是,因为咱都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心底里就有点儿自卑,许多时候是夹着尾巴的。可是像我们这种没有什么背景,全凭自己的努力混出个样儿来的人,骨子里是不肯真正唯唯诺诺的。我们属于第二类人,做事想自做主张,想有创新,有个性。喜怒挂在脸上,心里没有城府。象我们这种人,其实不适应干行政的。我觉得在行政上干一辈子,会觉得一生活得不真实,不舒畅。还有,我从内心里觉得干行政工作,学不到真正的本领,甚至我觉得是不学无术。我打个比方,要让咱办公室的这些人自谋生路去,你说能会啥?咱这种人干啥最好?我看就是干教师。教学工作有创造性,有规律性,站到讲台上你就是主宰,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任人指手划脚,而且只要你埋头实干,就象农民种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真是昏了头,在我们县教学多好!”
小周告诉幸海,他正在想办法调回原单位。
过了年小周果然调走了。
庞科长在办公室里说:“调走就调走吧,他那种性格一时半瞬也适应不了。”大家都纷纷附和着历数小周的种种不是,这让幸海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幸海的宿舍里住进了组织部的司机,他仗着自己在一个要害部门开车而目空一切,见了面除了干笑,幸海感觉与他在一起无话可说。
初春。小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