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尼很想伸手敲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他太笨了呢,为什么他会完全听不明白:“汉国不管是学术,还是制度,都远胜我们这些小国,向他学习,没有错啊。”
摩罗诃眼中的悲凉已变做讥讽:“学习知识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过于浩大的汉学,会让我们如弱小的游鱼,见到大海之后,忘记本来哺育我们的小河。汉人的学术文化,如同汹涌奔腾的大海,而我们各国的知识学术,不过是微薄的溪流。但即使我们没有汉人那悠远的历史,广博的学问,我们西域诸国,也有着只属于自己的,多姿多彩,极其美丽的文化。可现在,当我们用汉人的官职来任命官员时,完全不知道,有的官位,本来就是为了对付我们胡人而设。当我们以学习汉人的知识为荣时,我们会渐渐忘记,我们远古存续的本族知识,当我们开始坐在美丽的殿阁里,研究汉人的儒学时,我们会不再懂得如何在罗布卓尔湖上放声歌唱,当我们拿着书册去背诵论语四书时,我们会渐渐忘记从祖辈留下的每一个动人传说,每一首美丽歌谣。汉人的渗透是无所不在,而又无法防范的。在汉人眼中,楼兰也好,西域诸国也好,不过是他们宣扬武功的对象,汉人的史书中,会留下他们那些名将们,必破楼兰,誓斩匈奴的风范美谈。而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中,会忘记我们的根本。总有一天,楼兰人可以写一手流利的汉字,却已不再记得如何辩认楼兰文字,总有一天,楼兰人会指着代表着我们的根,我们的魂,我们所有一切美好寄托的胡杨树,不解得问,这明明是很容易死掉的普通树,哪里有那么神奇,总有一天……”
摩罗尼直愣愣得瞪着摩罗诃:“你想得,是不是太多,太不可能了?”
摩罗诃冷冷一笑,根本不答。
摩罗尼沉疑一下,又问:“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非要杀班超,与汉人翻脸的。”
如此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敢置信的问句,却不会让摩罗诃有半点吃惊,是啊,如果说,他是为了王位,为了讨好匈奴而做这一切,相信,所有人都能理解,并且能明白的吧。摩罗诃仰头,望浩浩长天,西域的天空还是这么广阔,这么明净,这么让人心中安宁得一片澄蓝啊。他的所有计略,所有安排,从来都只是对人说利害,同人讲得失,一点点说服所有人,他从来不会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千年万年之后,楼兰人,依然能吟唱他们美丽的歌谣,千年万年后,楼兰人,依然可以畅意地骑着快马,在这美丽的蓝天下飞奔,千年万年后,楼兰人,依然有动人的诗歌传颂着他们的英雄。
然而,他是不能对人说的,即使是匈奴左贤王冒顿,在多年前,听到他述说这番理想和忧虑时,也是不能理解,不敢置信地问:“你就为了那些诗歌,那些传说,那些刻在贝叶上,没有几个人会去看的书,还有那些不会说话不能动的胡杨树,而决定帮助我对付汉人?”
看那表情,就差没有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着凉发烧了。
自那以后,他就决定,再不对任何人去讲述这由衷的话,为什么,在刚才那一刻,看到摩罗尼那么痛苦的表情,看到那一拳击到巨石上溢出的鲜血,会不自觉忘记曾经的誓言?为什么早知道不会被理解,早知道必遭嘲笑,他却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埋在深心的话。
摩罗诃对自己嘲讽般地笑笑,再不开口。
摩罗尼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为了这样的原因,而与大汉为敌,值得吗?你以为真的杀了班超就没事了吗?班超虽是盖世名将,可是,大汉更是这世界上最qiáng大的国家,大汉受到这样的伤害和挑衅,如果全力来攻,楼兰根本经受不起。”
摩罗诃冷冷道:“你真以为,我会毫无把握就拿自己的国家冒这样的险。你在汉国呆了十年,只看到了汉国的qiáng大,却没看到汉国内在的衰败。现在的大汉,已经不是武帝时代的大汉了。当今的皇帝因为年青,所以希望建功立业,所以希望在武功上有足以留传后世的佳话,但却并没有足够的勇气破除祖宗之法。自刘秀中兴汉室以来,就定下不再gān涉西域的国策。汉人反思武帝穷兵黜武,以至国库空虚,国家渐渐衰败的过往,不愿再在西域làng费国力。从刘秀到刘庄,他们的政治主张,一向如此,汉人的朝廷,大多数人也都主张放弃西域。汉朝与西域,三通三不通,就是历次想平定西域和主张放弃西域的臣子们之间的斗争,时胜时败造成的。如今,汉家朝廷能在西域用兵派官,靠的,不过是班超一人的努力罢了。若没有班超,就凭汉国朝廷那帮子只会说废话的人,根本什么也做不到。你以为汉朝皇帝放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