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淡青襦裙,发髻间只别着一朵用自家染的月白绢布做的素雅小花。
她的眉眼比寻常江南女子更显温婉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也有着化不开的忧色。
“小芷,你又闹二哥。”她轻拍妹妹后脑勺,药碗却稳稳放在案几上。
“前日你又昏迷时,手里还攥着《论语》不放呢。”徐明棠笑着道,只是她转移话题的能力似乎并不好。
她说着取出本蓝布包的书,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树叶。
“昨日替你晒书时发现的,莫不是学范公‘书叶记事’的法子?”
徐修有些疑惑范公是何人,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接过书,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蓝布封面时,心头却猛地一跳。
庆历西年——这个年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激起涟漪。
庆历?北宋?
眼前这本《论语》的扉页上,一行稚嫩却工整的笔迹清晰可见:“庆历三年冬购于大相国寺书肆”。
就在这时,外间又传来一声放肆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彻底撕碎了屋里那点佯装的平静:“别给老子扯犊子!听清楚了,今天太阳落山前,钱一文不能少!明早东家亲自上门收!再敢耍花活,看老子不拆了你这破屋顶!”
“嘭——”大门被人狂暴地摔上。
听到这些声音,徐明棠身子猛地一颤,那强装的笑容彻底冻在脸上。
她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干涩的话:“二哥你先好好静养,家里的事暂且不用管。”
沉重的、拖着脚步的声音靠近,门口处本就微弱的光被堵住了。
是父亲徐茂则回来了。
他高大的身躯像散了架,怀抱着一个油纸包,胳肢窝底下死命夹着捆用青布裹紧的册子。
“修哥…醒了?”声音疲惫得像从磨眼里磨出来的,透着点沙哑的惊喜。
他挪到榻边,想把腋下那捆册子往床头放,动作却踉跄了一下。
“啪嗒——”
那青布裹着的账册,重重砸在湿冷的砖地上,裹布散开,露出里面用麻绳捆得紧紧的旧账本。
徐明棠连忙俯身去捡,然而她发间那朵绢花却被正挥舞柳枝的小妹徐明芷无意间勾住。
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几页纸翻飞,恰好有一页,首挺挺摊开在众人脚边。
墨黑的字迹清晰可见:“庆历西年正月……收绢三十匹,抵南市赵氏贷钱”。
“小芷别闹,二哥要静养。”徐明棠看到这一页,脸色骤然发白,她颤声训斥了小妹一句。
她迅速拢好被勾乱的鬓发,将账册拾起,用青布重新裹紧。
徐明芷小脸一苦,知道闯祸了。
她眼珠骨碌一转,赶紧从腰间摸出颗光滑溜圆的鹅卵石塞进徐修手心:“二哥,这个给你!我昨儿在河滩捡的,当镇纸可好使啦!”
徐修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鹅卵石温凉的表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父亲徐茂则。
徐茂则似乎察觉到儿子的目光,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随即掩饰般地别过脸去。
徐修现在混乱的思维并不支持他去追问。
他抬眸,望向屋内聚在一起的家人。
该怎么说? 这离奇的际遇,连他自己也如坠云雾,又如何向他们剖白?他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终是化作沉默。
父母姊妹只道他病体未愈,神思倦怠,便也不再深问。
父亲徐茂则宽厚的手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按,转身去料理铺中杂务;母亲辛宜端着药盏,也悄然去了灶间。
唯有姐姐徐明棠和小妹徐明芷留在榻边,守着这尚未完全醒转的魂灵,室内一时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和窗外断续的虫鸣。
徐修望着父亲匆忙掩饰僵硬的背影,望着母亲强压惊惶、几乎是逃离般奔向灶间的脚步,还有阿姐那指节都发白的双手,喉头堵得厉害。
他们害怕的不仅仅是债务如山倒。
他们还在害怕什么?赵家那条“湍河”,难道淹死的不只是人?
(注一:虽然徐茂则只有二女一子,但是徐修在徐家整个家族这一代中男性子弟排行第二,也就是他还有一个堂哥,所以家人可称呼其为“修哥”或者“二哥”,小妹可选择称呼其为“大哥”(按徐茂则家中排序)或者“二哥”(按徐家家族子弟排序),而徐明棠在这一代女眷中排行第三,也就是其还有两个堂姐,故小妹可称呼其为“大姐”或“三姐”(原因同上),家族排序一般用于正式场合或者对外场合,而家庭内部排序一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