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唤道,声音里透着长孙无忌多年未闻的疲惫,“你还记得承乾小时候的模样吗?”
李世民眼角微湿,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初刚刚建都,我在外征战,等回来见到承乾时,他都被观音婢带着在院中走呢。”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语气沉重:“记得。”
“观音婢。”李世民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却又化作一声叹息。
殿外惊雷炸响,震得殿瓦簌簌作响。
长孙无忌骇然发现,皇帝说这话时,眼里竟噙着泪。
殿外雨声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如珠落玉盘。
李世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金龙衔珠香囊,声音越来越轻:“他就那么扑到朕的怀里。”
长孙无忌看见一滴水珠落在皇帝交叠的手背上。
不知是檐角漏下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可,太极殿怎么会落雨呢?
“陛下...”长孙无忌喉头发紧,“承乾他...”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皇帝猛地转身,书案上的茶盏被袖风扫落,碎瓷飞溅。
“咔嚓”一声,李世民腰间玉佩的丝绦应声而断。
“朕知道!”李世民突然暴喝,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朕知道承乾不会回来了,朕亲手下的诏书。”
羊脂白玉坠落在大殿上,碎成三瓣。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青铜鹤灯。
灯油泼洒,火苗‘呼’地窜起,在御阶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李世民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竟有几分像当年玄武门之夜的秦王。
“现在祐儿也要走这条路...”皇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朕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要用刀剑跟朕说话...”
长孙无忌突然扑通跪下,重重叩首:“臣愿即刻启程前往齐州!就算绑,也要把齐王绑回来见陛下!”
“不必了。”李世民却抬手制止,弯腰拾起一块碎玉。
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在那份急报上,将‘齐王’二字洇得模糊不清。
他目光冷冽,低语道:“玉碎,或许正是天意。”
长孙无忌心中一震。
李世民将碎玉握紧,深吸一口气,缓缓站首身躯,目光如炬,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
“传英国公。”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冷气:“陛下三思!齐王毕竟是...”
“是什么?”李世民突然暴起,一拳砸在书案上,“是朕的儿子?还是大唐的叛臣?!”
当李世勣顶盔贯甲入殿时,看见的是帝王坐在案前,挥墨书写着诏书,字字如刀,割裂了父子之情。
“英国公。”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当年随朕平定河东时,说过最难忘哪一仗?”
李世勣一怔,随即沉声道:“虎牢关之战。窦建德十万大军...”
“不。”帝王突然转身,眼中精光暴射,“是追击刘黑闼那夜。”
他一字一顿,“为君父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世勣的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单膝跪地:“臣明白了。”
“去吧。”李世民摆摆手,突然像个疲惫的老人,“把朕的……把那个叛臣,带回来。”
当夜子时,一队玄甲骑兵冒雨出长安。
队伍最前方的李世勣怀中,揣着半块染血的碎玉和那份诏书。
而皇城最高的望楼上,一道明黄身影独立风雨中,望着东方首到天明。
翌日拂晓,打扫太极殿的宫人们发现,御案下的砖缝里,嵌着几片怎么也扫不净的玉屑,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