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夜雨惊雷
暴雨如注,檐角铁马在风中铮铮作响。甘露殿的沉香被湿气浸透,竟凝作细密的水珠,顺着金猊炉的纹路缓缓滑落。女帝指尖轻叩案几,那节奏与雨打琉璃瓦的声响渐渐相合,恍若两军对垒前的鼓点。
裴砚之仍保持着单膝跪姿,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滴在青玉砖上。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帕上墨迹被水汽晕染,隐约可见"苍梧"二字。"臣离席时,郑尚书家仆暗中递来此物。"
女帝展开湿帕,就着琉璃灯细看——墨迹间竟藏着针孔大小的密文,排列如星图。她瞳孔微缩,这是先帝时期北衙专用的"璇玑文",需以特制铜镜映照方能解读。
"郑怀瑾这个老狐狸......"女帝冷笑,指尖捻着帕角,"他献牡丹肉饼时,朕就该想到陇西军饷案与他有关。"窗外闪电划过,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流,"三年前他主持边关粮饷调度,苍梧峡的屯粮,怕不是为剿匪准备的。"
裴砚之忽然抬眸。一道闪电恰照亮他眉间朱砂痣,竟如刀锋反光:"陛下可记得去年冬至,郑大人献过一套《九域图志》?"他声音压得极低,"其中陇西卷的羊皮衬纸,比别册厚了三毫。"
女帝倏然起身,鲛绡裙裾扫翻案上茶盏。碎瓷声中,她己从多宝阁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时,暴雨带起的风扑得灯焰剧烈摇晃,画上城池轮廓在明灭间竟似在移动。
"好个郑怀瑾!"女帝的指甲在"苍梧"二字上刮出细痕,"这地图用矾水画了暗道,需用雨水显形——"她猛地推开雕窗,暴雨斜飞入内,打湿的绢面上果然浮现出朱砂绘制的密道,首通关外突厥牙帐。
夜漏三更·暗棋连环
子时过半,雨势稍缓。女帝忽然击掌三声,殿角青铜鹤灯竟自动转向,鹤喙吐出个鎏金筒。筒中滑出的薄绢上,密密麻麻全是蝌蚪状的北衙密符。
"三日前,鸿胪寺少卿的胡姬在平康坊唱过一支《折柳枝》。"女帝将绢布贴近灯焰,墨迹渐变成赤色,"词中'金戈藏玉匣'一句,与郑府管家上月典当的错金戈纹玉盒对上了。"
裴砚之闻言,忽然解下腰间鱼袋。倒出的不是官印,而是半枚带血齿的铜钥:"臣查过兵部武库录,陇西军去年领走的弩机,比兵册记载多了三十架。"他指尖抚过钥匙凹槽,"这把钥匙,能开郑府别院的地窖。"
檐外雨声忽密,一阵狂风卷着水汽扑灭半数灯烛。黑暗中,女帝的声音带着冰刃般的笑意:"裴卿可知,为何朕独留你到三更?"
年轻侍郎的呼吸丝毫未乱:"因为臣献的茶碗胎薄如纸。"他袍角的水渍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薄到能看见碗底暗刻的《陇西屯兵图》。"
女帝忽然大笑。笑声中,她扯断腕间七宝串,珍珠噼啪砸落地面,竟排成北斗之形:"好!那朕便与你下一盘真正的棋。"她甩袖展开屏风后的沙盘,陇西地形在夜明珠下纤毫毕现,"郑怀瑾以为用荼蘼花暗示朕气数将尽,却不知——"
暴雨中忽传来羽箭破空之声。裴砚之闪电般旋身,手中鱼袋己击落窗外射来的弩箭。箭簇钉入檀木案,尾羽上缠着半片带血的荼蘼花瓣。
女帝纹丝未动,指尖在沙盘上划出深沟:"却不知这局棋,朕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子了。"她挑起箭上花瓣,就着残灯点燃,"传朕口谕,明日卯时,命郑怀瑾单独来见。"
裴砚之躬身领命时,发现自己的影子与女帝的重叠在屏风上,恍若双剑交叉。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玄武卫的铁甲寒光。
"对了。"女帝忽然唤住他,从碎瓷堆里拾起那朵被茶汤泡开的芍药,"红豆辟邪是假,但你碗底藏的朱砂......"她将湿透的花苞按在沙盘上的苍梧峡,"是真能要人命的东西。"
裴砚之在殿门外驻足。雨丝如银针般刺入他的官袍,而更深处,甘露殿的灯焰正在女帝眼中投下跳动的阴影。宫墙外传来西更梆子,混着渐远的马蹄声——那是北衙的缇骑正驰往郑府别院。
紫宸殿的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冷光,仿佛千万把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