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玉符，便是套在他们脖颈上最华美也最坚固的枷锁。纵有万夫不当之勇，胸藏孙吴之略，在“文韬武略策论”的考校与监军御史的印信面前，亦不过是纸上谈兵。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纵有强敌压境，也只能困守孤城，坐待那千里之外、深谙圣贤书却未必识得金鼓声的枢密相公们，慢条斯理地合符、调兵。

亥时三刻，贵妃所献《长夏幽居图》团扇被呈至太后面前。宫女执扇轻摇，当绢面掠过冰鉴升腾的缕缕寒雾时，奇景显现：绢本上浓淡相宜的芭蕉翠叶间，竟渐渐氤氲出李商隐《晚晴》中“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诗句墨痕，其墨色浓淡变幻，深合《绘事发微》“六彩”之妙。

太后凤颜大悦，执起御案上的翡翠柄放大镜，饶有兴致地细观扇面。放大镜下，那看似随意点染的芭蕉叶脉，竟是由无数细若蚊足的蝇头小楷连缀而成，字字清晰，赫然是《孙子兵法·九地篇》中“善用兵者，譬如率然……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的警句！更令人心惊的是，当烛光透过叶片上被“虫蚀”的微小孔洞，竟在扇后的素绢上清晰地投射出一幅被朱砂笔粗暴分割的《西北边塞军事舆图》残影，潼关、洛阳、太原等要地被一道道刺目的红线切割得支离破碎，旁注小字正是当年靖康之变时枢密院下达给西军的那几道致命调兵令文！

扇影摇曳，光与字在绢纱间流动明灭，如同历史的幽灵在无声泣诉。太后执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满殿的韶乐雅音、珍馐美器、文采风流构筑的盛世华章之下，那被文网深深束缚的武备之殇，被精致礼仪层层掩盖的帝国隐疾，在这柄巧夺天工的团扇光影交错间，终于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玉漏声残，烛影摇红。千秋盛宴的余韵尚在殿宇梁枋间缭绕，而帝国肌理深处那道名为“重文抑武”的陈旧创口，却在《长夏幽居图》的诡谲光影中，无声地渗出了第一缕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