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散落的工具归位。郭静忽然关掉主灯,只留下陶轮上方那组暖光灯。橘黄色的光束在地面投下圆形的光斑,像给他们圈出了片小小的宇宙。
“你知道吗,”她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沾着灰尘的衬衫上,“我师父以前总说,好的窑火要懂釉料的心思。现在我觉得,好的灯光也要懂。”
赵环转过身时,暖光恰好落在她的眉骨上,把瞳孔照得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老教授说过“建筑的灯光要让人忘记灯的存在,只记得光的温柔”。此刻他看着郭静指尖残留的釉料在光线下闪烁,忽然明白所谓显色指数,不过是理性为感性找到的语言——就像他测量过无数次的梁柱间距里,藏着的原是让人安心栖居的温度。
夜深时,他们并肩坐在陶轮旁。工作室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那些待烧的坯体上镀了层银。郭静忽然拿起一只素烧的小碟,往里面倒了些清水,月光落在水面上,竟也泛出几分青瓷的冷润。
“其实最准的显色剂,是时间。”她用指尖拨弄着碟子里的月光,“就像老窑瓷,埋在土里几百年,挖出来时,釉色还是会自己说话。”
赵环握住她在水里轻颤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水纹漾得更厉害了。“那我们就慢慢等。”他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沉默的陶器,又看看她被月光浸亮的眼睛,“等它们在窑火里找到自己的颜色,也等我们的光,照出日子该有的样子。”
这时,墙角的落地灯忽然亮了——大概是刚才没关紧。全光谱的光线漫过来,恰好照亮展架上那只“雨霁”青瓷杯。天青色的釉面在光里流转,开片纹路像极了春夜初融的冰裂纹,而杯底那行极小的“水”字,正被光吻得清晰可见。
郭静忽然笑出声,指着杯子说:“你看,它在发光呢。”
赵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觉得那不是釉色在发光,也不是灯光在发光。是两个懂得用各自方式丈量世界的人,终于在光与影的褶皱里,找到了让彼此灵魂显形的角度——就像这只杯子,既记得陶土在轮盘上的旋转,也记得灯光为它描摹的轮廓,更记得此刻他们交叠的影子,正落在它盛着的那片月光里。
窗外的夜风吹过老槐树,叶影在灯光里轻轻摇晃。工作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那些关于参数与感性的博弈,最终都化作了光的形状,温柔地裹住了两个正在共振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