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时我总在窑边放个粗陶碗。”她忽然说,“火焰气流冲击碗壁的声音变了,就知道温度到了1280度——比测温计还准。”她拿起一个边缘残缺的陶碗,对着阳光举起,碗口的弧度刚好框住赵环的肩膀,“就像你设计的穹顶,不是靠图纸计算光的轨迹,是让光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赵环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自己给郭静看的美术馆设计图,穹顶的星轨排列看似随机,实则藏着斐波那契数列的密码。但此刻被陶碗框住的阳光,在她瞳孔里折射出的光斑,却比任何参数都更接近“美”的本质。
测量进行到第五十七分钟时,意外发生了。赵环踩在高脚凳上测量天花板反射声,膝盖撞到了悬在半空的晾坯架,一串刚修坯的杯盏晃了晃,其中一只坠向地面——郭静扑过去接住时,手肘撞翻了釉料桶,靛蓝色的液体在水泥地上漫开,恰好没过赵环掉落的声级计。
“别动!”赵环跳下来时带倒了凳子,却先伸手扶住她沾着釉料的胳膊。仪器屏幕已经黑了,但金属外壳上漫开的蓝色纹路,倒像幅抽象的声学图谱。郭静突然笑出声,指着那些蜿蜒的液体:“你看,它自己画出了声音的形状。”
赵环低头看着地上的蓝,又看看她手肘上蹭到的靛蓝痕迹,忽然觉得那些频谱分析、混响系数都成了多余的注脚。他扯过纸巾想帮她擦胳膊,指尖触到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那触感比任何传感器都更敏锐,能捕捉到血管里血液流动的震颤,比陶轮更恒定,比窑火更灼热。
暮色漫进工作室时,赵环的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数据:拉坯区最佳声学处理方案是加装吸音棉,窑边需设声屏障,而工作台上方的吊灯,换成带穿孔板的款式能减少30的回声。但最后一页,他却画了个简单的草图:陶轮旁放着个粗陶碗,碗沿的弧线和他设计的穹顶轮廓,在纸面中心完美重合。
郭静送他到门口时,晚风卷着栀子花香涌进来,和工作室里的陶土气息缠在一起。“声学报告什么时候给我?”她靠在门框上,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测泥料湿度的试纸。
“明天。”赵环晃了晃修好的声级计,屏幕上重新亮起绿色波形,“但附加条款是,得用你的粗陶碗做实验——我想测测,不同釉色对声音反射率的影响。”
郭静挑眉时,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到脸颊。“条件是,你得告诉我,那串星轨穹顶的图纸上,有没有藏着只有我能看懂的密码。”
路灯亮起来的瞬间,赵环仿佛又听见了声级计里的波形——那些绿色的线条起伏着,像他胸腔里正在破冰的春水,也像她眼中永远盛着的、碎成千万片的星芒。原来有些共振,从来不需要仪器测量,只需要两个灵魂站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相闻,便自成史诗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