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的陶罐里捏了块陶土。泥很凉,带着点湿润的腥气,像雨后的田野。他笨拙地学着郭静的样子,往一片“人行道”上摁,结果捏出个歪歪扭扭的形状,像条爬过的蚯蚓。
郭静笑出声,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带着陶土的温度,指尖引导着他的拇指,把那块“蚯蚓”压成一道浅沟。“要顺着模型的坡度走,”她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你设计梁柱时,要跟着力的方向走。”
赵环忽然懂了。他设计的穹顶曲线,是计算了无数次风压与承重才得出的“自然”;而郭静手里的陶土肌理,是用手感丈量了无数次泥土的脾性才找到的“秩序”。原来理性与感性,从来都在同一条轨迹上,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言。
暮色漫进工作室时,模型底座已经变了样子。那些陶土肌理像突然在白卡纸上长出的根须,把冰冷的比例变成了有温度的场景:孩子们追逐的脚印、老人坐过的台阶凹陷、雨水冲刷的沟壑……赵环甚至在一片“草地”边缘,看到郭静偷偷捏了只蜷缩的小泥猫,眼睛用两粒黑色陶土点成,正望着穹顶的方向,像在等星星落下来。
“明天甲方问起,就说这是‘场地记忆模拟装置’。”赵环拿起相机,对着模型拍了张照。照片里,陶土的赭石色与白卡纸的冷白形成温柔的对抗,穹顶的影子落在那些肌理上,真的像郭静说的那样,在跳舞。
郭静把剩下的陶土收进罐子里,忽然说:“其实我今天带泥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她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陶板,上面用细泥捏出了缩小版的美术馆穹顶,弧线流畅,边缘却故意留了些不规整的锯齿,像被星光啃过的痕迹。“你看,”她指着穹顶下方,“我在这儿捏了两道浅沟,下雨的时候,水会顺着沟流到底座,像眼泪落在心上。”
赵环接过陶板,指尖抚过那些锯齿。陶土已经半干,带着郭静指尖的温度,硬挺里藏着柔软。他忽然想起昨晚改方案时,在草稿纸上写的一句话:“建筑的终极意义,是让光有形状,让风有痕迹,让人有归宿。”原来这句话,郭静用陶土替他说了出来。
窗外的星星开始亮起来,一颗接一颗坠进工作室的窗。赵环把陶板放在模型旁边,两者的比例差了几百倍,却在暮色里形成奇妙的共振——就像他和她,一个用图纸计算星光的轨迹,一个用陶土记住指尖的温度,最终都在时光里,找到了属于彼此的肌理。
明天甲方会喜欢这个“改造计划”吗?赵环不知道,也忽然不那么在意了。因为有些东西,比精确的毫米更重要:比如陶土在掌心的重量,比如指腹相触时的温度,比如两个灵魂在理性与感性的褶皱里,终于找到的那道共鸣的纹路。
他低头时,看见郭静的鞋尖上还沾着泥,像带着整个春天的脚印。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些肌理里,写下新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