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认了这场暴行。并非因为无能,而是因为,他知道,他需要用这场狂uhan,来彻底宣泄掉士兵们所有的怨气与戾气。然后,再用更严酷的军法,和更丰厚的赏赐,将这些被释放的“野兽”,重新,驯化成只听命于他一人的“忠犬”。
这,便是他,作为统帅,在这座人间炼狱里,学到的、第二课。
而在这场无序的、属于普通士兵的“狂欢”之中,另一场更为冷静、也更为残酷的“复仇”,正在同时进行。
那些在先头部队中,失去了父兄的年轻军官们,他们,对金银和女人,没有丝毫兴趣。
他们拿着一份由投降的朝鲜人口中,审问出的、参与了“山谷伏击战”与“城头虐俘”的朝鲜将领与贵族的名单,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挨家挨户地,进行着“定点清除”。
在一座宏伟的、属于那名设伏主将李秉宪的府邸之前,他们踹开了大门。
那位兄长战死的百户,亲自带队。他没有立刻开始杀戮,而是让人,将府内所有的人,无论主仆,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驱赶到庭院的中央,让他们,跪成一排。
他从人群中,将抖如筛糠的李秉宪,拖拽出来。
“你,便是李秉宪?”百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那……那都是误会!是……是朝廷的命令,不关我的事啊!”李秉宪疯狂地磕头求饶。
百户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供状:“这是你手下副将的画押。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屠戮村庄,虐杀我大明战俘的命令,皆出自你一人之口。”
他看着李秉宪那张因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缓缓说道:“我大哥,在山谷里,被你的滚石,砸断了双腿,活活烧死。城头上,王千户的儿子,被你,亲手割喉。”
“现在,轮到你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身后,那些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弟兄们,一挥手。
“奉潞王殿下令,讨伐国贼,清算余孽!”
“府中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府邸之内,响起了凄厉的惨叫。但很快,便归于寂静。
这些年轻的军官们,会亲手,将仇人的头颅,一一砍下,用石灰腌了,整齐地,摆放在木匣之中。他们要用这些东西,去祭奠自己死去的亲人。
这是最为直接,也最为血腥的“父债子偿,血债血偿”。
潞王朱常淓,听着手下人,关于这些“复仇”的汇报,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
三日之后,劫掠与杀戮,终于,因为再也找不到可杀之人,再也找不到可抢之物,而渐渐平息。
整个全州城,已成一座充满了血腥、灰烬、与乌鸦啼叫的、死寂的废墟。
潞王朱常淓,召集了所有杀红了眼的将士。
他当众,将几名因为分赃不均而火并的士兵,当场斩杀。他用一场属于“军法”的、冷静的杀戮,来结束这场属于“复仇”的、狂热的杀戮,重新,建立起他作为主帅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随即,他拿出劫掠来的、堆积如山的财富,当众,进行了公平的分配。所有作战勇猛者,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那些在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军官,更是得到了双倍的抚恤与战利品。
当夜,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被鲜血洗刷过的、全州府衙的最高处。
他看着下方,那支虽然疲惫,但眼中已再无半分颓丧,反而充满了对他这位“铁腕主帅”的敬畏与崇拜的军队。
他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控制”住这支军队的怒火。他只是,顺应了这股怒火,并在怒火燃烧殆尽之后,将灰烬,重新收拢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想起了,在河南卫辉府时,那个会因为一幅画,而长吁短叹的自己。他又想起了,在京师时,那个会在皇帝面前,因为紧张而说错话的自己。
那些,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缓缓地,拔出自己的长剑。剑身上,依旧残留着未能擦拭干净的、暗红色的血迹。他看着剑身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同样冰冷而又陌生的脸。
他那属于艺术家的灵魂,已经,彻底死在了这座城市的废墟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白了在乱世之中,有时,“默认”与“顺势而为”,比“强行干涉”,是更高明、也更无奈的统治之术的……
一个冷酷、务实、且再无半分软弱的……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