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个个抬起头。
像雨前蔓延的乌云一般,人们朝喊声来源疯狂地涌去。
韩淲和陆游二人也欣喜若狂,站起了身。
不管是官仓终于开放,还是哪位富商肯放粮,都是天大的好事!
陆游嘴唇都颤抖了:“太好了,这太好了!这是谁在施粮?”
韩淲双眼明亮,拉了陆游,往侧边让:“叔父,你我往高处走去看看,高处看得清楚,也不会挡百姓的路。”
“对对,高处去,高处去。”陆游深觉有理,赶紧拎了袍角也朝侧面让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嘹亮大嗓门就像闷雷一般,响彻人群上空。
“不许挤,不许推搡,列队领粮喝糜粥!”
那男人冲百姓训话起来,简直像整治兵士纪律,“违者得从头排队啊!”
大多官员惜名,在人前多为春风化雨的和善模样,倒少有这位这么狂野的。
但也是奇了,在这声恐吓下,原本躁动的百姓反而很快胆怯地安静下来。
见状,那人才满意点点头,又细细讲了些“不许一人冒领多次”的老生常谈的规矩,便大手一挥:“开始!”
胆怯像冰遇沸水一样消融。
当人群热情高涨地冲上去排队之时,韩淲已沉思许久。
他缓缓看陆游:“叔父,施粥人这声音可真是熟悉。”
这时,一急匆匆赶去排队的黧黑枯瘦老翁步履蹒跚着,急于上前领粮,一头撞在沉思的陆游身上,手上的泥巴弄脏了陆游的袍子。
老翁惧于二人,连连赔罪,陆游只微笑摇头,道“不必如此”,便摆摆手叫老翁离去了。
事实上,陆游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外物上。
他知道韩淲想说的是谁。但思考了半晌,还是捋着须,朝韩淲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是幼安。他与进贤县令只有酒场往来,如何能说动那县令开仓放粮?...”
韩淲道:“可进贤县内,还有几个能有财力至此的?”
这倒也是。
陆游正思索着,便见辛弃疾所收的那养女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挤了出来。
从她挤出来的空隙中向里一瞧,正在发粮的,不是辛弃疾又是谁。
远远的,辛弃疾正穿着一身锦袍在那里施粥。
但他虽穿着富贵,姿势却实在和那身衣裳不匹配。
因为要给人分发糜粥,他袖子也捋上去了,袍角也搭了起来,就连一条腿都岔着,踩在石阶上,一手拿勺一手叉腰,实在略辱斯文。
就连他腰间别的那把扇子也跑到他那站在一旁的三儿子手中去了。
别说,在他三子手里,倒比在辛弃疾手里看着匹配很多...
见韩淲从莲心身边又回来,陆游甩掉杂念,赶紧虚心求问:“他们是如何说服县令开仓的?”
韩淲方才过去给莲心帮了把手,问清了原委。
他道:“官仓没有开。是辛叔父自己拿了一万缗,在米商手中共收购得近三百五十石粮食,足以供进贤百姓熬过眼下的难关。”
陆游捋须的手一顿,有些高兴,又有些复杂地无声叹了口气。
片刻,他悬着的手才放了下来。
韩淲却没有那样多的顾虑。
方才还想着若是富商发粮,只怕对官府有所求,现在一看,竟是辛叔父,那么也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他喜气盈腮,索性也捋起袖子过去帮忙去了。
不想挤到了辛弃疾身边,却被几人都拿嫌弃的眼神望了过来。
韩淲缩了下手,讷讷:“不用我帮忙么?”
辛弃疾啧啧,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只看着韩淲脚下的位置。
在韩淲呆立的空档,辛三郎也递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朝他脚下的位置看一眼。
韩淲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觉得大约还是自己提前辞行的事令辛弃疾寒了心:“对不住...”是晚辈不该胡乱疑辛叔父贪污。
却被莲心掩在掌心里忍不住的一声“扑哧”打断了。
“涧泉哥哥,你在对你的衣裳道歉么?别道歉了,快给它缝起来吧,那么一个大口子呢。”
小娘子拿双手像模像样地遮着眼,指缝却漏得有眼睛那么大,光明正大地偷看韩淲,笑嘻嘻地刮脸颊,“爹爹和三哥的眼珠子都要瞧掉出来了。涧泉哥哥羞不羞!”
她笑得直捧肚子。
怎么回事,古代还有燕尾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