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哈欠声中慢吞吞环顾四周,从一个又一个成功人士中找到当初熟悉的轮廓,又扭头看见主席台上背景板红色的字体,然后慢慢变沉默,思绪跟着变得很慢,跟着话筒声回到了她的高中。
高一时流行穿new balance,明礼养父母家境尚可,但教育理念不允许孩子出现攀比心,奉行一切从简,只要不破就没必要换,她穿着少了字母ce的new balan,第一次在鞋柜前扭捏,鼓足勇气问他们能不能把这双鞋退了。可是大人不明白,他们不懂询问背后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将她的要求当作对金钱的屈服和对正经事的漠视,用大道理将她训斥一通,并不理会她的话。
她记得那是周一,全校师生在操场进行升旗仪式,她将裤子往下扯,试图让裤腿挡住残缺的标签,一路小心翼翼,直到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弯腰重新系好散开的鞋带,打哈欠的男同学哇了一声:“new balan是个啥牌子,明礼,你这鞋怎么不对劲?”
她蹲在那里,很久直不起腰,身边的人早就没有在意,或许根本没有讨论,但她却好像听见自己骨头被敲碎的声音,后来她明白,原来那是自尊坠崖的声响。
后来,她看了一些书,增长了一些阅历。
明白注视背后的痛苦来自于无法直视自己,然而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成长为了更体面的大人,可是在这一刻,听见咔擦声时,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坐在这里的,仍然是十六岁那个站在操场上的明礼。
纪崇听不见这些内心的声音。
他笑着朋友的口音和发挥,握着她的手心出汗,偶尔晃晃她的手,逗她玩儿,意识到没有回应时,笑着问她是不是觉得很闷。
明礼在这一刻,最是觉得不般配。
强烈的,几乎带着摧毁世界力量的不配得感,让她非常、非常的想逃跑。
“没有。”
她强撑着笑着说,“我只是想去个厕所。”
她绕开人群,推开礼堂的门,站在厕所里,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
想起被自己忽视的另一句话。
那是刚下车时,来自于老同学笑着询问的一句:“明礼,你大学在哪儿读的?”
没人在意,甚至没人在等她的回应,根本就是跟好久不见一样,随口寒暄的话。
但明礼张不开口,尤其是在知道纪崇毕业院校之后,这种强烈的坠崖感再次袭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拧开水,擦掉镜子里那人的眼睛。
在哗啦啦水声中,轻声问:“你的不安感来自于哪里呢?”
没人能解答。
最起码,镜子、水声、学校都给不了她答案。
她需要走到操场,站在十六岁的自己面前,让她站起来,露出自己鞋子的品牌,也需要走到十七岁的自己面前,让她在镜头下大大方方抬起头,对记者说,她不想走。
但是她做不到,哪怕悬崖对面站着纪崇,站着父母,她也做不到。
她背负着难以承载的自卑感,在欲言又止的尽头,发现了那个始终直不起腰的自己。
第20章 .「晚安,明天见」
所有校庆到最后都是老友之间的相聚,从学校门口转场到ktv,进去之前,纪崇对明礼说待一会儿就出来,明礼却早有预感聚会不会这么早结束,可是没想到战线能从晚上九点拉到十一点。
不少人过来跟纪崇说话,杯子碰来碰去,话题换了又换,明礼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遍的情歌王,最爱你的人是我这句歌词都在耳朵里晃了无数个来回,期间不时有人问纪崇:“你女朋友要不要唱?”
纪崇侧身问她的想法,她摇摇头,站在点歌台边上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唱自己的歌。
其实包间里的人她多数都认识,只不过她是高中时不爱说话的某某,而他们是和她在一间教室里很多天却鲜少交集、叫不出名字的同学。
纪崇跟她介绍过,这人是谁、那人是谁,在她耳边告诉她,他们高中有趣的事情,毕业后都去了哪里,现在都在做什么。
明礼知道纪崇是好意,可是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听。
人和人之间的社交距离,在明礼这里非常明确。
她很早就知道如果不想让别人问自己的事情,只需要保持完全漠视就好了,对别人漠不关心,那么就不会有人来关心你,没人问你什么学校毕业、父母做什么工作、现在又在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