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的课本和作业本，是麦草秸杆造的纸，工艺粗糙，就是现在人们祭奠才用的那种纸，微黑的纸张，有时连麦结都凸在那儿，调皮的他们，就用小手扣下来，他们的《语文》和《算术》课本，就留下一个个调皮的小洞洞。

教室也乌漆麻黑，破桌烂凳都不够，后几排架几个土糊基，搭几根修房剩下的大领棒当一排排凳子。小孩子都好动，不知谁的屁股先摇了一下，另一个也感受到了这种小屁股底下细微的颤动，三个，四个，五个……大家有默契一般，都好玩地摇起来，“咚”，大领棒重重地滚下来，就有几个不幸运的小倒霉蛋，大叫：

“我的脚好痛呀！妈，妈妈……”

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就有笑得放肆无邪的。

民办老师李贵明，就抓起教鞭，从讲台冲下来，“啪啪啪啪啪啪”，那些刚才还在笑的都打哭了……

冬天太冷了，大家就打用香烟盒叠的三塔，或者挤油：一帮男男女女，靠墙站一排，或向中间挤，或向一边挤，将被挤出的涨红着脸，拼命往后挤，两边的同学拼命把他或他们往岀挤，挤出的人或趔趔趄趄，或人仰马翻，“哈哈哈哈”，要得就是这效果，要得就是大家暖和身子。

上课铃响了，还不尽兴，非得老师大吼一声，才一身脏兮兮的墙灰，恋恋不舍，做鸟兽散。

那时，春天的操场上，男生铁环滚得欢实，女生豆包打得飘逸，还有打贱皮子的、跳瓦房的、抓子儿的、放纸飞机的、打火药枪的，“嗵嗵嗵……”

蓝天白云，龙泉沟小学高台台上，漫坡的茶树，正在抽着新芽。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笑着，走着……

学校春季运动会来了。

班长黎元洪宣布，开幕式全班统一穿秋衣秋裤。除了程俊熙，好像全班都有，眼看着锣声响起，鼓声咚咚，同学们穿着贴身的秋衣秋裤，兴奋得小脸蛋红红的，他们谈笑着，嬉闹着。程俊熙的心里像猫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到哪里去找衣服呢？丢人呀，好想参加呢！”

周围渐渐安静了，操场却放着最火的歌曲《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 莫回呀头

从此后

你 搭起那红绣楼呀

抛洒着红绣球呀

正打中我的头呀

与你喝一壶呀

红红的高梁酒呀

红红的高梁酒呀嘿

……

临进场了，方芷君像小白兔一样冲进教室来，白手套白裙子白袜子白脸蛋，只有头发像黑色的瀑布，长发飘飘，上面扎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她说：

“快快快，快开始了你咋不在呢？”

程俊熙总不能说：

“我家穷，买不起秋衣秋裤吧！”

所以他说：

“我肚子痛。”

不过，他真的脸色难看极了，在方芷君看来，可不是肚子痛吗？而且，很痛呢！

方芷君着急地说：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就伸手来扶他，程俊熙忙摆摆手，说：

“不不不……用用用用了。”

外面班长很大声叫：

“方芷君方芷君，你死哪去了，马上该我们班上场了，你这个举牌牌的死哪去了，班主任都发火了，快快快！”

程俊熙说：

“我没事，你快去，快去呀，班主任！”

方芷君说：

“那好吧！可是，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没事，快去！”

方芷君说：

“我走了。”就跑了。

刚跑到教室门口，程俊熙大声叫：

“班牌班牌！”

他抄起方芷君忘拿的初二（1）班班牌，忘记了自己冒充肚子痛的事，赶紧追上去。方芷君接过去，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跑走了。

程俊熙头晕晕，只感到：一只漂亮可爱的小白兔，在青青草地上奔跑，跑呀跑，跑呀跑，它跑过鲜花，跑过溪流，跑进自己怦怦跳的心里……

操场上校长致辞结束了，轻快的《运动员进行曲》已响起，想到那盛大的场面，同学们的兴奋，那春天阳光下的彩旗飘飘，程俊熙第一次感到孤单，感到挫败，感到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给他带来的耻辱和烦恼，他陷入失落和自卑里，趴在课桌上，莫名其妙，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