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徐徐到家的时候她妈已经回来了,还有几个孙子辈和重孙辈的亲戚,十几个人聚在她爸家的小客厅里。
曹徐徐径直往颜昭娣卧室走。
“你别去。”她爸抓住她的胳膊。他的神情还算冷静,只是眼圈红红的。
“我想看看她。”曹徐徐说。
“不行,你会吓到的。”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小孩。”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听话。”
“让她去看看吧,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她妈走过来,拽开她爸的手。
曹徐徐的妈妈,徐素英,是个爽朗泼辣的女人,与曹适之截然相反。但夫妻两人感情很不错。这一点,从曹徐徐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爸无奈地放开。
曹适之几乎总是听老婆的。或许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地渡过大半生,也是因为两人互补型的性格吧。
曹徐徐慢慢走进太姥姥的卧室,她爸在后面跟着,也慢慢走进来。
光线暗淡,因为屋里只有一个西向的小窗户。而且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扇,电扇也没开。
九月的酷暑天,曹徐徐却打了个冷颤。
她由床角走到床头,想打开电灯开关。
一股仿佛是凭空喷出般的腐臭味道像一个结实的拳头打在她的鼻子上,她觉得胃里翻涌起来,半消化的食物迅速地涌上食道进入口腔。她连忙捂住嘴。
床很小,颜招娣的手从床单一角露出来。那是一只宛如枯枝的手,骨头和皮之间没有肉,满布着老人斑的皱巴巴的皮肤直接包裹着手骨,青筋凸起,像是枯树上趴着的青虫。
曹徐徐的手不听控制地颤抖,在墙上摸索了好久,才把灯打开。
她轻轻掀开把一具躯体从头盖到脚的被单。
然后她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太姥姥应该是死在睡梦中,脸色平静苍白,并没有痛苦挣扎的痕迹。
但那已不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皱得像核桃壳一般的平常百岁老人的脸,布满老人斑和干皱的皮,没有几颗牙,脸颊瘪了进去。头发稀稀疏疏,身高也明显缩了水。
曹徐徐的脑子里一瞬间闪现了刚才在屏幕上看到的数字。
零。
颜招娣——零。
曹徐徐奔到洗手间吐起来,吐得眼泪喷涌头昏眼花。她爸在后面默默拍打着她的背,递给她一杯热茶。
时间记起她了。时间记起了颜招娣,然后一把抓住她将她带走。曹徐徐突然这样想。
“爸你先出去吧。”她说。
“好,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她爸说。
曹徐徐点头。
她环视着这个她从小就无比熟悉的房间。
屋子陈列简单,家具和布料的用色是奶白和浅粉色,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这里曾弥漫的是清新、温和的气味,掺杂着香味和主人的体香,在今天下午之前,任何一个走进来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少女的闺房。
而且这个闺房的主人必定有着极其理智、条理的性格,甚至有洁癖。因为这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日用品都摆放整整齐齐,被子和床单一个褶皱都没有,连随手用了一下、舍不得丢弃的纸巾都认真折好放在桌角。
但眼前,家具还是那些家具,东西也还是那些东西,却突然冒出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氛,那些原本柔和清爽的浅粉色物品,也无声地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死人的嘴微微张着,嘴唇也和嘴巴干瘪着,像一只气球被尖刺扎破,突然瘪了。
曹徐徐回想起最后那次,也就是在生日宴会上见到颜招娣时她的嘴唇的样子。
那时它们涂着时下流行的大地色口红,下唇正中间有一点儿圆润的凸起,像是饱满的樱桃。
那样一对美妙的嘴唇是可以把交谈的对方催眠的。
现在曹徐徐茫然地盯着这具躯体,觉得自己看到的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仿佛有什么从那里面溜走了,躺着的是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也许颜招娣根本就是个狐狸精,她附体在太姥姥身上。现在这个妖精不知何故离去了,于是那具早已老朽的身体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就像有些人在暗地里议论的那样。
感觉似乎有人站在她身后。
她猛地转过身。
是她爸。
“爸,你吓到我了。”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