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绝!十个陈大先生也赶不上——朱先生啊,这杜黄皮可算是画欢好图的老祖宗,书迷遍天下,你着实不应该没看过啊!”说书先生强颜欢笑:“没呢!真没!哟,公子,这腌臜俗物,也就关上屋门聊解春情所用,哪里能和陈大先生的画相提并论!陈大先生每出一副画作,那可是无数权贵争抢。”李绣默默哂笑,在这个世界也待了一个多月,看得多了!越是权贵越贪图感官刺激,争抢的是表面风雅,说不定暗地里比平民百姓还要热衷于收集所谓的腌臜俗物呢!不过她无意去争论,只是又拿出几粒碎银子扔在说书先生的盘子里:“小生无意拆陈大先生的台,只是有一事不明。小生也算家中殷实,学得一二绘画皮毛,今观杜黄皮画作,无论是色彩还是线条,乃至其意蕴,均令人叹为观止。”李绣顿了一下:“如此手艺精妙之人,为何偏偏靠画春闺图营生,引人诟病不说,这类图册向来佣金极低……”谁有银子谁是天王老子!碎银在盘子里发出悦耳的响声,说书的朱先生热情高涨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杜黄皮昔日里可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出生显赫,八年前凭一幅《社稷布阵图》夺得探花郎,长公主都差点下嫁,可谓是风头无两!“只是不知何故,在太后生辰时送错了贺礼,龙颜大怒贬其为庶民,并令其子孙后代终生不可入仕。“这位探花郎也因此被驱逐出家族,自改名杜黄皮,流浪到这闲花镇扎了根,每日里为点酒钱做起了画春闺图的营生。”李绣附和着感叹了好几句,话锋一转:“朱先生消息如此通达,那可又知道,闲花镇谁建房子最厉害?”“公子要建房?”“实不相瞒,小生要扩建两处庄园……找过几个匠人,却都有些手脚不干净……”“建房子的工匠么,闲花镇口碑好的倒是有几个……不过这……”“叮!”又是两粒小银锞子!朱先生立刻口沫横飞:“镇东徐遂人,有个很大的队伍,挖水渠那可是一流!咱闲花镇的大半水渠和官道都是他搞起来的;“西郊有位庄大脚,建坟是一把好手,公子带上他不仅可以避免扩建碰到别人的坟,以后自家用的坟也可以让他过过眼,绝对风水好!“建院子还数周大囿人专业,专门给官府办事,但只要公子肯出钱,人家也是愿意跑跑外活儿……”李绣想到上次派小乞丐们出去打听之后,连夜整理出来的名单:“是不是有个会修建叠楼的江令?”许是这个名字太过出名,李绣话落,立刻周围一片哄然,也不等说书先生开口,已经主动为李绣普及起来:“小公子,咱镇上有句俗话,宁让老鼠打洞,不叫江令筑屋!”“江泼皮出马,公子您有万贯家财也不够花,他这人哟,荒唐得很!非说什么要建只建楼中楼,公子你见过一层叠一层的屋子?”“之前有位财主被说动了,让他建楼中楼,结果一年了地基还没搞好,倒是把人家财主搞破产了,硬是叫了家丁把他打掉半条命扔去了乱葬岗。”“乱葬岗边上那个乞丐窝,公子去找的话还能赶上饭点,哈哈哈!”李绣心里却有了数,只微微一笑。她敲了敲桌沿:“再打听一个人……”……闲花镇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半个月后,那位日日都要来茶馆捧场的少年麋鹿面具公子,在某日渐渐销声匿迹。斜风细雨中,面黄肌瘦憔悴苍老的杜黄皮一边在街角喝着劣质黄酒,一边散漫地用炭笔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勾勒着新画册的内容。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他近来特别容易多愁善感,内心充满对未来的茫然,哪怕每日多喝了三壶黄酒,思绪依旧清晰得很。而那些不堪的往事纷至沓来:那些鲜衣怒马逐风流的年岁……那场一朝看尽京都花的探花游街……那份被同僚偷偷调换惹来龙颜大怒的贺礼……那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风花雪月……他抬起眼看灰蒙的天空,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何要坚持活下去。昔日里的好友避自己如蛇蝎,家族将自己如同老鼠般驱逐出京,自己曾经多高傲的人啊!跌落尘埃,竟然还能苟活,且以自己曾经最厌恶的腌臜画作换取碎银二三,买来黄酒图醉…
…怎么办呢,自己坚持了好些年。好像……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啊……又一杯黄酒下肚,杜黄皮眼睛开始浑浊,心上有什么密密麻麻的疼,渐渐化作疲惫与麻木。便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戴着麋鹿面具的少年。少年行走如风,一身玄色锦衣点亮了雨中的郁色。少年渐行渐近,慢慢走到自己面前,麋鹿面具下晶亮的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杜黄皮挥挥手,很烦躁:“别挡着老子喝酒。”少年渐渐笑开,微微倾身:“杜黄皮,原名杜玉逐,杜国公嫡长子,学富五车,容颜昳丽,于庆历十六年皇上钦点探花郎。”杜黄皮麻木地灌酒,没搭理。看他笑话的人,太多了!麋鹿少年轻轻叹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我只问你,想不想……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