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嗫嚅道:“表兄,对不起。”
他垂眼,看着她深深低着头,拨弄纤细的手指。
他知道她这个小动作,以前她每次快要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绞着令花见的衣袖。
她很快又要哭了。他这么想着,头更疼了,按捺住厌弃,道:“慢着慢着,今天是你生辰,是好日子,你可不能哭啊。你要是哭了,我就遭殃了。爷爷一定会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欺负你,害你哭。”
她道:“没有人欺负我。”
她一边隐忍地摇头,一边小脸皱成一团,鼻涕眼泪一起掉下来。
他叹息道:“本来就长得丑,一哭就……小姑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她再也不忍了,嚎啕大哭。一口小米粒似的稀稀疏疏的牙,因为换牙豁了个口子,哭声还漏着风。衬着里外麝兰叆叇丝竹和鸣,简直滑稽好笑到了极点。
可是他完全笑不出来。
她真的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他近乎于冰冷地看着她,缓缓道:“我知道你想小姑姑了……”
琉璃易碎彩云散,桃花已被雨打风吹去。
“……我也很想她。”
他对她的嫌恶不满,在长辈们面前掩饰得无可挑剔,但在学堂同伴的眼里,却从来没有遮盖过。再加上皇甫云来恃才傲物,持法严峻,视其为眼中钉者不计其数,他唯一的女儿也自然遭受了不少白眼。
但她一直规规矩矩听课,老老实实回府,浑然如无事人一般。他甚至从来没听过她向令太傅抱怨过一句。
只有一次事情闹大,捅到了他的面前来。柔欢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拉着他喊道:“净恩!不好了,你快点去阻止!你表妹和沈亦绮打起来了!”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她会与“打架”二字联系在一起,对方还是个比她年纪更大的男孩子。两个衣着锦绣的小孩子混战在一起,用牙咬、用手抓、用脚踢……用尽了各种不入流的伎俩。这种混乱场面实在闻所未闻,他与众人一起观战,差点笑得直不起腰。
最后还是柔欢鼓起勇气去拉架,硬生生将他们二人扯开,自己还挨了没收住手的沈亦绮迎面一拳。
他们两个都挂了彩。当日是朝堂休沐,沈氏夫妇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赶往学堂,对着自家受伤的儿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凝视着那对相偕恩爱的夫妻。
她额角的血渍尚未干,一颗豆大的血珠滑落脸颊。
直到他们离开,她依旧那样凝视着,仿佛凝视一个自己不曾触碰过的幻象。
他走上前,冷冷道:“我打架从来没有输过。”
她低着头,大概以为自己要被他责骂,肩膀微微瑟缩。
他道:“柿子要捡软的捏。打不赢就别瞎打,免得堕了令氏的赫赫名声。”
她嗫嚅道:“嗯。”
他道:“你等着,我明日就给你示范。”
她懵懂地问道:“示范什么?”
他笑了一笑,平静道:“——怎么捏软柿子。”
此后三个月,沈亦绮都没有在学堂露过脸。此后三年,沈亦绮见了他都绕着走。
他鄙夷她的软弱可欺,却绝对容不了任何人欺负她。
他厌她是皇甫云来的骨肉,又怜她是令花见的血脉。
令莲华抬起眼睛,平静道:“相君大人,你知道这地方的由来么?”
皇甫云来咬紧牙关,道:“是你选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
令莲华眸光轻动,仿佛漾着腥色。当他开口,声音并不平静,犹如染血的剑锋,在震颤中割出无数伤痕。
“我就知道你……贵人多忘事。”
皇甫云来怨毒地盯着他,道:“你这丧家之犬,蒙生瞎死则已,躲藏逃窜的日子总算过不下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趁现在赶紧离开兜兜,我还可以大发慈悲,赏你一个全尸……”
令莲华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缓缓道:“交游之仇,不同国;兄弟之仇,不反兵;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不复仇,非子也。”他语气散漫,“你女儿方才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虽然不信报应之说,但有一句话,虽然并非出自佛经,我却很喜欢。”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皇甫云来切齿道:“你一个逆贼孤子,能做得了什么?”
令莲华浅浅一笑,道:“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皇甫云来饱含恨意地看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