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一墨, 万里无云, 星斗渐微茫。露冷月残人未起。
凤春山推开房门。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道:“霜儿, 不用装睡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凤春山道:“人睡眠与清醒的时候, 呼吸声并不相同。”见皇甫思凝依旧一动不动, 她慢慢道, “何况……那时候,我已经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皇甫思凝翻个了身,注意不去碰触自己受伤的手腕,嘟哝道:“你怎么不早说。”
凤春山沉默片刻, 道:“霜儿,我……”
皇甫思凝坐起身子,用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她。
灯火微弱, 摇曳在她的眸子里,是漫长黑暗里唯一的光。冷月无声如霜, 照着静悄悄的大地。
凤春山道:“我本来想道歉,害你听到那些话。”
皇甫思凝道:“那现在呢?”
凤春山道:“我知道这些……无济于事, 你也不想听我说抱歉。”
皇甫思凝微一颔首。
凤春山斟酌着自己出口的字句,难得的晦涩,道:“兜兜……其实心地并不坏。她只是一时气在上头,口不择言……”
皇甫思凝道:“我明白。”
凤春山走近了, 默然片刻,半跪在她的面前,仿佛祈求上苍原谅的漠漠生民。
良久之后, 才徐徐道:“霜儿,请你别怪她。”
皇甫思凝摇了摇头,柔声道:“我不怪她。”又补了一句,“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凤春山却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神色,道:“其实都是我不好,没有做到答应过兜兜的事情。
皇甫思凝道:“听上去……她真的很生气……不单单是因为我的事情。”
凤春山苦笑了一下,有一种料峭的凄然,道:“霜儿,我从戎那一年,在月神庙前立下誓言,此生不灭方棫,誓不为人。”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以月神为证——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皇甫思凝还是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凤春山道:“这个想法,并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霜儿,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甚至比你的年岁还要长。我人生大半的光阴都沉浸在这里头,我所学所思所做的一切,都以之为目标。”
“平西王曾经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一向不以为然,冤冤相报,只要将仇人和可能为其复仇之人清除殆尽,斩草除根,冤冤便到此为止,了结干净。”
“霜儿,我想杀光他们。”
是执念,也是心魇。正如长生老人对她字句的批语一般——魔性太大。
纵死不休。
皇甫思凝道:“这个他们,曾经也包括我。”
凤春山点了点头。
这种诚实令皇甫思凝哭笑不得,甚至连愤怒或恐惧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阁轻寒,芙蓉帐内也渐渐失了暖意。
“我出使之前,兜兜问过我,会不会放弃仇恨。现在想来,她性子多疑敏锐,其实比我还要更早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可笑我自己当时却一无所感,夸口道绝对不会……”凤春山顿了一下,“我向她保证,无论如何,我都是她那一边的……”
皇甫思凝想了想,道:“我若是她,大概也会生气的。”她轻轻拢起凤春山的一缕长发,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倘若是绿酒被一个不明不白的家伙拐跑了,我一定发作得比她还要厉害。”
凤春山无声地叹了口气。
皇甫思凝将那一缕冰凉的发丝攥在指头间,在掌心摩挲着,问道:“凤竹,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说实话。”
凤春山道:“我发誓——”
皇甫思凝摆首,道:“我不要你用什么劳什子的东西起誓,我只要你好好地回答我。”她微垂下眼睑,长的睫,淡的瞳,柔波轻摇,微烟水愁,“你对我认错,是因为你待我不好。可是除了我之外的那些人与事,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不是?”
凤春山犹豫半晌,捉摸不透皇甫思凝的意思,只能缓缓一颔首。
皇甫思凝道:“凤竹,我不是一个泥捏的脾气。你对我做了那些事情,我很难受,很难过,又生着闷气,自怨自艾。可是到了最后,我却很茫然,不知道究竟应该责怪谁。在路上的时候,我说你是真的不明白,是真的没有心肝。一半是气话,另一半……我始终觉得,斯使令或许没有说错。”
凤春山对于姓斯的分外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