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梦死,觅柳寻花。
女子听出了她辛辣的嘲讽,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静若秋水,片叶不沾。
她到底心高气傲,没有忍住,气呼呼道:“我少年便立下宏愿,一要鹤归华表,图成天枢;二要出世佳姿,白头偕老。你看不到我吗?我比那个姓诸的男人差到哪去了?”
女子的声音从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渺渺然不真切。
“斯令史,你不明白。”
她道:“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难道不明白我喜欢你?”
女子道:“我非草木,岂能无心?斯令史一片心意,我感激不尽。”
她委屈道:“郦大司,难道你也认定了女非媒不嫁,我这样的人有悖天道,皆非善行,玷辱人伦?”
女子摇了一摇头,道:“昔文君心喜司马,贾午志慕韩寿,此二女皆有私奔之名。而不受无媒之谤。盖所归得人,青史标其令德,注在篇章。使后人继其所为,免委身于庸俗。只要两心合意,爱怜相惜,私许偕老有何不可?世间条律,不外乎礼顺人情。”
她张了张口,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姓诸的求亲?他压根不是好人!他……”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衰于秋天。百合宫香淡淡,她一如其花,含露或低垂,从风时偃抑,始终亭亭玉立,不为权贵折腰。
女子的微笑温柔而悲伤,仿佛梅花梢头即将消融的雪。若逐微风起,谁言非玉尘。
平静而柔顺地接受了命运,从此岁月永不回头。
“……因为我想忘了她。”
斯夭闭了闭眼,指头攥紧了又松开,片刻后睁开眸子,道:“你待如何?”
凤春山看向她完好的右臂,道:“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斯夭道:“为了区区一个方棫女人,你还真敢对我下手?”
凤春山道:“成和长公主又算什么东西?被秦王打了,还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滚回封地。”
秦王名讳顼,儊月尚水德,颛顼帝为上古时期五帝之一,被称为北方水德之帝,四方慕德而服,鸟兽尽皆感化。可见皇帝对这个唯一的嫡子寄予何等厚望。
可惜秦王为人,从来与仁德这二字没有半点干系。
斯夭怒极反笑,道:“凤将军,你在平西待得太久,真是不知夜澜广阔了。”
阳宇虹望了这个,又望了那个,眼看她们二人剑拔弩张,不由紧张道:“斯使令,凤将军,有话好好说……”
凤春山道:“我本来就在好好说话。”
阳宇虹一脸哑巴吃黄连。
斯夭道:“你认识她。”
很笃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凤春山并不指望斯夭做个傻子,或者像然无方一样装瞎,道:“是又如何?”
斯夭皱了眉,道:“为什么?”
凤春山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斯夭道:“哦?你抢了我的人,还说不关我事?”
凤春山在听到“我的”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冷冷道:“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斯夭耸了耸肩,道:“好吧,我不该多管闲事。管天管地,也不能管凤将军睡了谁。但我很好奇一点,凤将军勇谋远略,叱咤沙场,究竟是怎么认识这样一个闺阁弱女的?”
凤春山道:“干卿底事?”
斯夭道:“让我说清楚一点,凤将军为什么认识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方棫丞相之女?”
凤春山的指尖略略一颤。
阳宇虹惊疑道:“那……那女子是……”
斯夭道:“她叫皇甫思凝,是方棫当朝丞相皇甫云来之女。”
露气晨流,芬芳袭人。树影在风中摇曳,透过窗,仿佛一个硕大的鬼怪。
凤春山不发一语。她站得笔直。仿佛寒冬腊月里的一棵老树,枝干挺拔而近乎枯槁。或许也曾有过鲜嫩的叶子,有过繁盛的花,但在此之前的无数个日子里,朔风苦厉,严加摧残,已将所有温情吹得点滴不剩。从此岁月如渊,深不见底。
斯夭望着凤春山的表情,挑了挑眉,笑道:“凤将军真是薄情。**一度后,居然连枕畔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凤春山喃喃道:“她就是皇甫思凝。”
影子笼罩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喉咙,淹没了她的呼吸,叫她浮沉在黑影里无从呼救。
人不识,晚秋天,此意西风共。黄金印,吾何用?
她知道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