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下午就看到你们了。同事在,不方便。你手机怎么又停机了?”
姐姐给人擦好了鞋,转向我,歉意地说:”我嫌手机费贵,没太敢用。”
我看了看姐姐沾满油渍的双手,鞋油漆黑一片,不由得心疼地说:”你起来吧,我来擦。”
姐姐硬是不肯,我说:”不就是擦鞋油吗?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刚好一个人走过来坐在前面的椅子上了,我把身子一拗,把姐姐挤到一边去了。
拿着鞋刷和抹布,我麻利地擦了起来。不一会儿,倒也硕果累累,擦了好几个人的鞋,把钱往脏兮兮的钱袋里一塞。看了看表,都九点半了。我说:”姐,咱们今天早点回家吧,明天周末我想带你们到处转转。”
姐姐高兴的看了看我,又点了点头。我抱着小外甥,姐姐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们,一路走街串巷,绕了山路十八弯,终于来到姐姐和姐夫租住的贫民窟出租房。
刚到房间,我的手机就局促的响起来,一阵紧似一阵。赶紧掏出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我和姐姐不由紧张地看了看对方,各自心里一紧:妈妈平时很少给我们打电话,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情。
我狐疑地”喂”了一声,妈妈却已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我焦急的对着话筒安慰妈妈,过了好半晌,妈妈才声泪俱下的说:快回家!你舅舅他去世了!
啊?!真是晴天的霹雳!
怎么可能?舅舅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上个礼拜,舅舅还在电话里说,等这个月矿上发了钱,就来南京看我们呢!怎么可能突然……
我情绪混乱,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呜咽着说:是矿难!
啊……
我和姐姐迅速拨打了弟弟的电话,会萃了简单行李,连夜跳上了回家的列车。
上午7点,和弟弟同时到了家,家里已是翻开了锅。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捏紧的拳头与剑拔弩张的震怒和舅舅一起罹难的还有其他几名工友。
死者的家属团团围在舅舅家,上蹿下跳,叫嚣着要把黑心的矿主绳之以法蹲大狱。
匆匆拨开聚拢的人群,我们姐弟三个肝肠寸断地扑向舅舅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我那憨厚老实的舅舅怎么会遭此横祸,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的吗?我磕着、跪着、爬着伏在舅舅的胸前嚎啕大哭,想起舅舅当年十块八块地给我凑上大学的路费,我万箭穿心泪如雨下……直到嗓音完全嘶哑……
我们能怎么样?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爸爸和那些罹难的家属吵着闹着,上法庭惊动官府,不停地奔波上访上诉,可是最终我们只得到了三万元的抚恤费黑心的矿主早已买通了警局、法院、政府、上上下下的地方关系。
难道借助媒体吗?在目前中国一波接一波的矿难事件中,像舅舅遭遇的这次矿难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使是借助媒体的力量,能够公然示众的几率又是多大呢?
经过几天短暂的葬仪,舅舅的尸体最终被推进了那扇入殓的火炉,我看着那嗤嗤的火苗,眼含悲泪,一遍遍拍打着那扇永难再见的重门。然而,那扇门,却是永远地关上了。从此阴阳两隔,再见舅舅躺过的棺木,却已是一抔虚无的青烟!
我的心是怎样的痛和悲!
我的痛,是情愿以我的死来换取舅舅的生;我的悲,是愿以我之卑如草芥的生命来换取普天之大爱大善与公正!
一死生为虚妄,齐彭殇为妄作!
然而,我以我蝼蚁似的生存,却只能寄托着小我无尽的哀思,却不能担起寓有圣哲的玄想了。
在生命被如此轻贱地对待的地方,灵魂的火花最先熄灭。
我摩挲着那沾着舅舅血泪的三万块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在正义被摧折、良知被扭曲、公平被抹杀的地方,你还能指望着开出绚丽的花朵吗?
火灼与冰击在我的胸中来回激荡,悲愤难鸣,夜夜不息。
然而,我把这一切都埋在了心底,这些血泪再也不会对人提起。
也许,死者的意义不在于失去,而在于唤醒。
为了那些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们,我只有咬紧冷冷的牙,再也不会让他们遭受风雨,任人践踏。
在活着面前,尊严连屁都不是!
……
我想起我那坐台的堂妹,给人擦鞋的姐姐,佝偻着背在田里刨食的父母,不幸罹难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