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遇刺发生得十分突然,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意外。但事后回想起来,也绝非偶然。早在释放日本人的那天晚上,县府内院就出现过血光敢死队的炸弹,矛头很显然是对准朱四的。但随着高田事件的发生,释放日本人的后果事实上并没有成立。因为高田等人都死于车祸,无一生还。人们对朱四的责骂也渐渐缓解下来。
就在人们认为不会再发生事情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出事的那天早晨,朱四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然后来到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里练起剑来。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停了下来,清晨的雾很快散尽了,天边泛起一片干爽的白光。这些天里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朱四的情绪,他屏息静气,神情安详地练完剑,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朱四把剑插入鞘内,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循着来路悠悠地往县府走去。这是他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朱四走得很慢,心情平和而宁静。转上大街后,一些熟识的老板们纷纷从临街的店铺里探出头,殷勤地向他问好,朱四也很随和地微笑作答。这种和蔼可亲是历任县长中从未有过的,许多人在朱四死后,每每谈及,仍感慨不已。
穿过大街,前面就看见县府的高门楼了。门楼前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铺着青石板。在县府对面,大小店铺也都开张了,一家茶馆已坐了不少人,显得热气腾腾。朱四走在前面,在他身后约三四米的地方跟着两个背枪的团兵。自从高田事件发生后,朱四加强了戒备,外出时总有卫兵跟随前后。快到县府门口时,街对角的早点铺里钻出一个人来。那人离得老远就喊:
朱县长……朱县长吗?
朱四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那人。向他走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汉子,他脸膛白净,戴着黑礼帽,着蓝色棉袍,一副商人装扮。跟在朱四身后的团兵跑上前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哈哈笑起来,他望着朱四说,我是南京来的,参议员让我捎信给你。
朱四听说是舅舅那儿来的人,便摆摆手,让团兵退下了。他说,跟我来吧。尔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向县府内走去。
团兵们在县府门口停下了,他们靠在石狮子旁擦着火柴抽起烟来。接下去发生的事实际上只有短暂的几分钟,究竟怎么开始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当朱四的惊叫声猛然传过来时,团兵们才回过头去,眼前的情景把他们吓傻了。他们看见朱四和那人紧紧地扭在一起,朱四竭力挣扎着,而那汉子却死死地搂住他,嘴里还大声喊道:卖国贼,卖国贼……你的死期到了!目瞪口呆的团兵们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他们扔掉手中的烟卷冲了上去,但是已经晚了。随着一声轰然爆炸,硝烟冲天而起,巨大的气浪把他们一下子顶到台阶下面。等到硝烟散尽,他们跑上前时,朱四和那汉子早已倒在血泊中了……
事后据调查,那汉子是血光敢死队的,名叫彭成万。炸弹显然是他事先绑在身上然后拉响的。看得出行刺前他做过精心准备,并且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据了解彭成万的人透露,彭是五湖小彭村人,早年出外做小买卖。丰岩塌方中,他的两个兄长皆死于非命。人们揣测,这是他参加血光敢死队的唯一原因。但也有人提出了疑问,说是此人好像早在一年多前的围剿中就被官兵打死了。不过这个说法并未得到证实,而且很快便被一种合理的解释取代了。那就是,彭成万在那次围剿中可能根本没有死。他逃了出去,并在某地潜伏下来,直到这次炸死朱四。
然而他的壮举并末受到多少赞许,人们更多的是为朱四抱屈。街头巷尾,论纷纷,都说彭找错了目标。大家说,朱四释放日人固然不对,但也是迫于上峰之命。况老天有眼,后来发生车祸,也算是堪以告慰。至于他的为人,称得上是历年来县太爷中数得着的好人。人们还念及到他的种种好处。比如,整顿自卫团,维护治安,减轻赋税,秉公断案,为官清廉,待人和蔼,总而言之,他是个好人。
在朱四遇刺后的几天里,《五湖日报》也在显著位置连续报导了这件事。与此同时,还配发了一些官绅贤达的访谈,扼腕之情同样溢于言表。
当然最感到失望的还要算是尾崎了。他费尽心机绑架了陈老板和小六子,原打算顺藤摸瓜,一举弄清高田事件的真相,并向中方发难。但朱四一死,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后来日方虽就怀表之事多次向省里提出交涉,由于死无对证,尾崎的目的并没达到。他的懊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对日方来说,更大的损失还不仅仅在这里。这已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