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白天都是在极其愉快中度过的。开市大吉,一天就发。对生意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陈老板乐颠颠地想,真是财来如山倒,挡也挡不住,也活该那收山货的乡巴佬洋盘,他要知道这表只花了他不到二十块,非气出病来不可。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陈老板记得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晚,他像往常那样等店铺打烊后,便悠悠闲闲地来到了十字街边的吉祥饭铺。他在那里喝了二两老酒,又吃了一碗炒面。然后揩揩嘴,消消停停地喝了几口茶,不久几个赌友就先后到了,有码头管事刘八爷、车铺帐房黄胖子,还有一个就是县太爷朱四的跟班小六子。人到齐后便开始赌起来了。吉祥饭铺的掌柜冯二——一个满脸和气的秃顶汉子——在一边跑前跑后,张罗着茶水,他很少下场,除非三缺一时才临时凑一手,但每盘的抽头都归他,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为此他积极提供场地,并乐此不疲。
小六子的手气那天背透了。接连七八圈不开和,心里便犯急了,越急越出错,天快亮时,口袋里最后一块铜板也掏空了。
再来一把,他红着眼睛说,但没人搭话。再来一把,小六子又说。
拿什么来?黄胖子说。
小六子鼓了鼓嘴巴。
先欠着咋样?……我明天准还……
黄胖子连连摇头,他说,还是别坏了规矩吧。
明天再干吧,刘八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陈老板也跟着站起来。
小六子急了,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便掏出一只怀表。他把表往桌上一拍。这总可以了吧?他又说,再来一把!
陈老板把表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好吧,刘八爷咧了咧嘴巴,几个人又重新坐下来。可小六子实在太不走运了,没几分钟又把表输掉了。看着陈老板把表装进口袋,小六子别提多沮丧了。往外走时,他灰眉土脸地凑到陈老板跟前,可怜巴巴地说,你可别卖了,我喜欢这表。
那就拿钱来赎啊。
饶几天不行?
饶就饶吧,谁叫你我兄弟一场哩。陈老板爽快地答应了,但讲好赎金十八块外加一分利钱,期限为半个月。半个月,他说,这时间不短了,逾期怨我不候。
如今半个月早过去了,可那段时间里小六子手气始终不佳,一直拿不出钱来赎表。后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提这茬儿了。于是陈老板就把表摆了出去,没想到的是,一出手竟卖了个黑天的大价钱。真是天上掉元宝,该他走红运了。
陈老板精神亢奋地守在店里,整整一天都没敢挪窝。他在等那个收山货的送钱来。晚饭是在店里吃的,就连冯二家的牌局也被推掉了。但一直到很晚了,那个收山货的还没有露面。火盆里的炭火渐渐暗下去,屋里的气温越来越低。一种失望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弥漫了,像水一样冰凉地浸漫上来。他二的,这家伙也许改变主意了?陈老板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心灰意懒起来。
后门吱地响了一下。
谁呀?
我哩,狗子睡意惺忪地答道。
咋还不睡啊?
上茅房哩。
陈老板听见狗子的脚步声咚咚地远去了。一阵风把后门吹开,寒气直往屋里灌。陈老板骂了一句,走过去把后门重新掩好。就在这时,前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谁啊?
是我啊,陈老板。
来了,来了……
陈老板听出是那个收山货的,他一阵高兴,忙不迭地端起煤油灯向前门走去。可门栓刚拉开,门便被猛地撞开了,一股寒风裹着几个黑影冲了进来。陈老板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的手一松,忽闪着的煤油灯便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四周的一切转瞬都没入了黑暗之中。
小六子从冯二家走出来时,已是拂晓时分了。天空泛着苍灰色,几颗隔夜的星星还颤颤抖抖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冻僵了似的。天气冷极了,脚下的冻雪被踩得咔啦咔啦响。
冯二的饭铺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头,往东不到二百米就是县府所在地。小六子站在门口抖抖索索地撒了一泡尿,然后伸伸懒腰,有腔无调地哼着小曲,踩着冻得梆硬的路面向县府走去。他今晚的手气简直疯极了,可惜陈老板没来,不然有他的好看。小六子摸了摸口袋,里边鼓鼓囊囊的。他感到钢洋在里边互相摩擦所产生的细微响声,这感觉真他二的太棒了。
路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是小六子吗?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