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转眼间就到跟前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使过年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郁起来,衔上不时响起噼啪的鞭炮声,店家纷纷挂起大减价的招牌,有的还请来鼓乐班子在门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兵荒马乱带来的烦恼也仿佛一下子被冲淡,离得远远的了。
一个雪后的早晨,天气阴冷阴冷的。城东万盛旧货铺的小伙计狗子早早便起身卸下门板,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气温很低,灰蒙蒙的天空在白雪的映照下泛起惨淡的蓝光。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偶尔有一两个卖菜的挑着箩筐走过去,沉实的脚步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空洞的足音。这时,一个穿着黑皮袄、腰间扎着粗布带子的人不声不响地走到店门口来了。他的脚步很轻捷,直到门前,扫雪的狗子才蓦然发现他,竟吓了一跳。
妈的,狗子拍着心口骂了一句。
小兄弟,吓着您啦?那人笑起来,拍拍狗子的肩膀,很和蔼地说,话语中夹着一丝东北口音。
狗子没好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埋下头继续扫起雪来。
那人又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绕开狗子往前走去。他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响声。走了几步,他又踅回头来。小兄弟,有火吗?他扬了扬手中的旱烟袋。
没有,狗子懒得理睬,他挥动胳膊,像是和谁赌气似地用力扫着雪。万盛的陈老板这时笼着袖子,悠地踱到门口来了。他身材不高,面皮黄叽叽的,尖细的脸上几乎所有的部件都是小号的;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一副精明相儿。陈老板昨晚牌场得意,此刻心情很好。借火吗?他一脸和气地插上来问道。是啊,那人又扬了扬手中烟袋。狗子,陈老板朝狗子喊道,去把火拿来。狗子只好悻悻地扔下扫帚,没好气地进屋去了。
多谢了,老板。
没啥。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闲话来。陈老板乘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这是一个黄脸皮、身材矮矬的汉子,模样儿很和善,只是左鼻翼下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破坏了脸部整体的和谐,有些触眼。他肩头上搭着根扁担,扁担头上挂着绳子,绳上扎着布袋,一副典型的收山货的打扮。
老板哪里人啊?
哦,北面来的,那人含糊其词地答道,接着把话题岔开了,他说,我看老板一脸福相,生意一定发达吧?
哪里,哪里,凑合着吧,陈老板说。
狗子取火来了。那人点上烟后,吸了一口,拱拱手,转身要走。不进去看看了?陈老板却发出了邀请,收山货的迟疑了一下,仿佛有些情面难却,便放下扁担走了进去。
店铺里光线很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灰尘味儿。那人应付般地在杂乱拥挤的货架和旧家具中间转悠了一下。他的神态表明,他对这些破烂玩艺儿毫无兴趣。一直屁颠颠跟在他身后的陈老板不禁有些泄气,但很快他又被新的希望鼓舞起来了。他注意到那人的目光被货架上的一只旧怀表吸引了。这可是金表,他立即鼓动说。
哦,那人漫不经心地取过表来,又随手在表壳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铜的,他说。
行家,陈老板哈哈笑起来。他说,老板不愧是行家,不过,真人面前咱也不说假话,这可是正宗的外国货。他把表翻过来,背面露出了一行细小的蝌蚪样的文字。那人的手猛然间痉挛起来。
你怎么了?陈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啥,那人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好像眼里落了灰尘似的。接着他就很快恢复了平静,把那只表拿到眼前仔细地看起来。陈老板以为自己的话发生了作用,热情更高涨了。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瞧,你瞧,我可没说假话吧……
陈老板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响应。那人的表情是冷淡的,他感兴趣的好像只是表后的那行文字,他盯着看了很久,后来又走到门口,借着门外的光亮反复看了几遍。这是一行日本文字。陈老板不认识,但这个收山货的却看得明白。日文的意思是:
全日大学生运动会奖品下面还有一行日期,由于磨损已难以分辨了。那人回过头来,眼睛中闪过一道很锐利的光,随后便收敛了。他淡淡地问,这表哪来的?
老板想要吗?
什么来路?
这你就甭问了,陈老板撇了撇嘴巴。那人意识到犯了忌讳,于是便打住话头,他把表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说,什么价?
陈老板仿佛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朝他伸出五根指头左右翻了翻。
一百块?
这是最低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