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事情发生的第五天头上。
一个秋日里阳光灿烂的上午,朱四和吴仲荣、马老五正在商讨下步该如何进行。连日的紧张和折腾,使他们显得疲惫不堪而又忧心忡仲。马老五不大耐烦地说,干脆杀了算球。他认为高田必死无疑,理由是他跳水的地方山高坡陡,且水流湍急,活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继续搜寻只能是白费气力。他提议不留活口,把藤原江和那两个脚夫一齐杀掉,省得麻烦。吴参事比较谨慎。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高田活下来,就会后患无穷。他主张再找一找,暂且不慌处置藤原江和那两个脚夫。正议论间,门外响起了汽车声,小六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日本人,他说,日本人来了……
来的日本人就是大远东探矿公司的董事长尾崎一郎,而随他一同前来的正是自卫团苦苦搜寻的高田利雄。朱四来到会客间,听完尾崎的介绍,一股说不出的恼怒立时涌上了脑门。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视和侮辱。高田作为逃犯竟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的会客间,可见日本人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县长放在眼里。小鬼子太张狂了!他在心里骂道,但这种情绪只是稍稍一闪,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朱四重新恢复了冷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脸色平静如水。
尾崎穿着笔挺的白西服坐在椅子上。他是个身材矮胖的人,脸盘又大又白,脖子上的肉套叠着,显得层次丰富,厚厚的嘴唇上留着一小撮仁丹胡,金丝眼镜后边的目光是毫无顾忌而又盛气凌人的。高田利雄就坐在他的身旁,他的额头上留着一道很长的伤痕,左胳膊弯曲着,吊在绷带里。与尾崎相比,高田的身材要魁梧得多,举止也显得富有教养,但那神态却如出一辙,同样是傲慢而居高临下的。
谈话开门见山地进行了。尾崎是个中国通,他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向朱四提出了抗议,他说,鄙公司的职员在贵县境内受到无故骚扰和绑架,对此大远东探矿公司表示严重关注,并要求贵县立即放人,赔礼道歉。否则,他捏了捏拳头,加强语气说,大日本帝国将采取最激烈的手段来解决此事。
朱四平静地听完他的抗议,随即作出了一副十分惊讶的神态。有这种事?他侧过脸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吴参事。吴仲荣愣了一下,马上摇摇头。他说,他也不大清楚。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田这时插语了。他用日语叽里哇啦地说了一通,尾崎便翻译说:高田教授说了,他是当事人。如果不是冒着生命危险逃跑的话,结果也会和藤原君一样,这是抵赖不了的事实。
朱四满脸严肃地听着,之后他点了点头。他表示这件事会弄清楚的,他说,请两位放心,我将认真调查此事。
日本人走后,朱四却一筹莫展了,吴仲荣和马老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三人商议了一晚上,最后认为高田生还,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必须尽快向省长公署报告。他们当晚便摇通了省署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政务厅黄厅长。
什么?什么?黄厅长听完事情的经过,马上不安起来,他说,事情过去五天了,为什么早不报告?
朱四辩解说高田一直没有找到,他们是想等事情弄清后再向省府报告。
糊涂,糊涂,事涉外交,怎能如此掉以轻心?黄厅长在电话里很生气地把朱四训斥了一通,最后他说省长昨天刚去南京开会了,两三天后才能回来。他答应省长一回来就向他报告。至于如何处置这件事,他却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可日本人这边却紧逼不舍,不给朱四丝毫喘息之机。尾崎在第二天、第三天又连续两次登门,尽管朱四极力周旋,拖延时间,日本人还是不耐烦了。第四天上午,尾崎派人送来了最后通牒。这是一份充满威胁和恫吓的文件,它要求五湖方面在四十八小时内必须答应日方提出的全部条件,否则一切后果将由中方负责。在通牒送达的同时,日军炮舰还公然在丰岩附近进行一次挑衅性的演习。隆隆的炮声时断时续地传入城内,各种谣言不胫而走,就像夏夜的蝙蝠漫天飞舞,弄得人心惶惶。
朱四感到了极大的压力。然而,最令他震惊和痛苦的地方还不仅仅在这里。深夜,省署的电话终于来了。打电话的仍然是黄厅长。他传达了省长的指示,让朱四立即放人。
放人?朱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们可是日本奸细啊!
黄厅长说,你有什么根据?
朱四便把照片、图纸的情况再次报告了一遍。可电话那一头已经不耐烦了。日本驻省商务代办已向省长作了解释,黄厅长提高了嗓门,他说,高田教授是位摄影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