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自卫团出城巡逻是极其偶然的。在这之前,他们从不出城巡逻,只是例行公事地在城门口布置一些岗哨而已。但就在这天晚上,新任县长朱四却突然心血来潮,打破了这个惯例。
事情说起来也巧了。那天晚上,城里三江货栈的驮队在离青龙山不远的官道上遇到了匪情,幸亏附近村庄的联防队及时赶到才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这样的事其实以前也曾发生过,朱四早就对此十分恼火了,可他上任伊始,立足未稳,一直没有顾上这些事,现在他觉得应该管一管了。于是连夜把自卫团团长马老五找来,要他每晚必须派出巡逻队,巡逻范围包括城外青龙山、大流河一带。马老五老大不情愿,他支支吾吾地提了不少困难,比如人手少,马匹缺乏等等,朱四不等他说完就沉下脸来打断了他的话。朱四说,马团长,你只要回答一句,去还是不去吧。
这个,马老五被将住了,他尴尬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朝朱四笑了一下说,这个,县长的话嘛,我能不听?
听就好,朱四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他说,老五啊,我这也是为百姓着想,有啥困难我会想办法的,你现在就去准备吧。马老五拿起帽子,用粗糙的手巴掌把它展展平,然后戴到头上。啥时开始?他望着朱四问。
今晚。
今晚?
是的,朱四叼起一颗烟,平静地擦着了火柴。就今晚,他说。马老五使劲鼓了鼓嘴巴,那表情是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马老五在五湖地面也算得上是一个拿鼎的人物了。其父原是当地一个有名的武师,后在城里开了一家镖局,红火过一阵子。马老五自幼随父习武,练了一身好功夫。父亲死后,镖局垮了,他就进了东兴钱庄做起保镖。东兴的刘老板是五湖十八县有名的大财东,五湖商会的会长。民国十七年一个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天,刘老板去省城给省长贺寿回来,当他乘坐的小客轮驶到靠近五湖的一个名叫十五里坡的地方时,遇上了土匪,船上的乘客被洗劫一空,刘老板也被绑了票。
制造这起事件的土匪头目就是青龙山一带大名鼎鼎的老洋人。老洋人姓吴,叫什么没人清楚。据说他祖籍山东,因犯了人命案,这才逃到五湖一带。之后不久就扯起人马,干起了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勾当,闹得当地鸡犬不宁,谈匪色变。老洋人身板高大,勾鼻凹眼,头发卷曲,长相酷似洋人,其绰号也由此而来。他的凶残是出了名的,杀人如麻,恶迹昭著。有歌谣为证:最苦莫过黄连根,最狠莫过老洋人。谁要是犯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次老洋人索价十万光洋,数额之巨,令人咋舌,赎票的时间也十分苛刻,定于次日太阳下山之前,否则就将撕票。
消息传进城里,东兴钱庄上下顿时乱了套。由于票价数额太大,一时难以凑手,县长连夜把警察局长召去商讨对策,商讨来商讨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眼看期限就要到了,马老五站出来说话了。马老五说,如果信得过,就让我去试试吧。刘太太听了这话,差点儿当场就给他下跪。马老五却显出了从未有过的镇静。他说,我马老五光棍一个,竖起一根,放下一条,来去无牵无挂,只是家里还有老母在堂,让我放心不下。他向刘太太提出,万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务望刘家能拉扯一把。
老五啊,你这是从何说起?刘太太这时也大动感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冒死搭救老爷,就是刘家的大恩人啊,你不说我们也懂得该咋着。你要是有个意外,刘家一定烧香念佛供奉你家老太太,你就一千个放心吧。临走时,她又千叮咛万交待,别的啥都别问了,救人要紧,无论如何得请老洋人宽限几日,赎金一俟凑齐,立马派人送去。马老五沉着地点头,说他知道该咋办。
当天下午,马老五就骑上马,带着先期凑齐的两万块光洋,独自一人进山去了。在他走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因为按照老洋人乖戾暴躁的脾气,赎金不够不但要撕票毁人,而且就连送钱者也难保活命。后来刘家人每每回忆起那个夜晚,都说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最漫长最难熬的夜晚了。全家老少几十口人围坐在厅堂里,惶恐不安,心焦如焚,如同大限将至。刘太太更是长跪不起,在佛像前一个劲地磕头祷告。然而,天亮之后,就在刘家人经过漫长的不眠之夜正陷入心力交瘁、神志麻木之际,外面突然一片声地乱了起来。一个伙计手忙脚乱地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老爷……老爷回来啦……
刘太太一听这话,立时背过气去。丫头和老妈子们又是掐人中,又是往她脸上泼冷水,这才使她慢慢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