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与之沆瀣一气,以图实惠。纵有一些清廉正派的,也因着种种难言之苦,不敢禀报实情!这帮昏官眼光短浅,他们不知这其中利害呀!有道是:百姓如水,官家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倘若他们贪得太狠,终有一天会激起大乱的!此番津口潮灾,不同一般,若是那姓陈的县令一味胡来,怕要出事的。故尔,你此番下去,定要从严核查,不能让他们有丝毫舞弊!切记!切记!”
柏钦若自然记下了,不说抚台大人忠君爱民的一片苦心,就是以他寒窗十年历经的种种苦难,他也容不得那帮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他忘不了为了供他从师读书而布衣素食的父母高堂,忘不了那帮贪官污吏巧取豪夺的种种嘴脸,他便忘不了自己金榜题名之后,老父亲扯着他的手说过的肺腑之言。
中了进士之后,老父亲对他说:“儿啊,你有今日,实属不易啊,你穿上朝廷官服,可得学着咱开封府的包丞包大人,做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断不可一朝印在手,便把令来行,不管治下百姓的痛痒死活。你那官不管做到几品,都甭忘了,你也是布衣素食人家之子,你也有清贫如洗的父母高堂!你定要尽忠于朝廷圣上,尽职于黎民百姓哇!”
现在,老父已经过世了,可老父说过的那番话,却时时在他耳畔响起,使他想忘却也不能……
在沉思遐想之中,柏钦若率着四位随从从河口镇跨过了津口县界石。一路所见,满目凄凉,那两次大潮的潮水虽早已退下,可旷野上的坑凹之地上积满浑浊的泥水,泥水上尚残存着一些漂荡的朽木、破衣、死猫、死狗。极目望去,黄泥大道两旁的田地里俱是一片枯萎,几乎看不到几点青绿。
柏钦若在几处水田旁都作了停留,细细察看了田中烂根稻禾的景状。有一回,还将手探到肮脏的水中,品尝了那水的滋味。田中的水是苦涩发咸的,他因此判定,那漂在水中的干黄稻禾都是被这倒灌的海水浸死的。
当柏钦若又在一块田头立住时,一位唤做王棠的仆役低声劝道:“柏大人,切不要再去尝这水了,这水太不洁净,若是坏了大人身子,就是小人的罪过了!”
柏钦若摇头叹道:“是的!是的,这水确是不洁,可不亲自尝尝,就不知其中滋味,就不知这潮灾如何严重!为官者不知下情,又何谈为民做主呢?”
那王棠深为感动,又道:“柏大人,不是小的曲意奉承,如今官场上如柏大人这等清官实在是越来越少了!因而,小人更不愿柏大人老尝这不净之水,坏了身子。”
身后一个唤做李兴的仆役也道:
“是的!是的,柏老爷任重道远,还得多多保重才是!”
“王棠、李兴,你们想想,你们若是在家,哪个不是种田的布衣百姓?若是面前这块田她是你们亲手栽种,你们能漠不关心吗?你们能不尝这田中之水吗?今日里你们虽说做了官府公人,可那布衣百姓的本分是不能忘的啊!”
王棠、李兴四位仆役益发感动,异口同声道:
“柏大人说的极是!不是大人这番提醒,我们或许真的要昏头昏脑哩!”
柏钦若显然有了几分高兴,更加随和地道:
“我也不过随便说说!走吧!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赶到前面的常王庄吃午饭哩!”
到了常王庄,时辰已过正午,一行五人在村头集市上的一个饭铺吃了午饭,尔后,便在那集市上闲逛起来。
集市上人不太多,沿着村头的官道两旁摆着些摊子,卖东西的人不多,赶集买东西的人也不多。柏钦若问了一个赶集的老者,老者却说今日恰逢大集。柏钦若心中不禁起了一些疑惑:大集之上,人烟如此稀少,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疑疑惑惑地想着,已走到了集市尽头。集市尽头涌着不少人,人群中有琴乐清歌之声传出。柏钦若挤入人群中一看,却见一个白发老人呆呆守着一个美貌少妇,那少妇正抱着琵琶自弹自唱,歌声凄婉动人:
秋风儿刮,秋雨儿滴答。
遥望秋江浪淘沙,秋美娘撒网把鱼拿。
日照烟波是妾家,满江风浪作生涯。
终年摇橹磨残月,每日里搬筝受露霞。
几片白云迷雁影,无边秋色点芦花。
断肠两眼无限恨,只落得泪冷西风咬碎牙。
独自一个在秋江里,到晚来秋风刮得我心惊怕。
一曲终了,唏嘘夹杂着感叹阵阵响起。
那少妇接下又唱了一曲:
正是夏,又过秋,茫茫海上一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