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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任安平在箭楼子里住到第四个年头的时候,司马台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从北京又发来了一位下放干部陆钧。虽然都是“发配”,而且是“好人不下放,下放没好人”的论调儿占据统治地位,但这下放干部毕竟跟下放户有所不同。首先,陆钧是共产党员,有资格参加司马台总共七名党员的支部会,因此,全村贫下中农心里都纳闷儿:从来都是党员领导贫下中农,怎么这个戴眼镜的党员反倒要接受咱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不对劲儿啊,没准儿搞的又是“微服私访”、“扎根串连”那一套老把戏,今日假装谦虚,等他摸透了咱们贫下中农的底细,干部有没有多吃多占?民兵连长有没有捆人打人?生产队有没有瞒产私分?治保委员查夜的时候有没有调戏地主女儿?社员家的自留地有没有超标多留?有没有社员赶集上店偷卖粮棉油?养两口猪和十只鸡以上的社员户那饲料粮从何而来?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有没有外出跑运输挣钱“脱轨转向”?新开垦的荒地有没有瞒亩虚报、私种“黑田”的?果粮间作的北坡地有没有养树欺粮、对“以粮为纲”阳奉阴违的?社员户有没有预支借支集体粮款“损公肥私”又拒绝“破产还债”的?好哇,等这位戴眼镜的白面书生摸准了咱的穴位、脉搏,他从下放干部摇身一变就是工作组,就是“四清”工作队员,揪住辫子下家伙,到那时候他可就不再虚心接受咱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喽!如此这般眼目下,咱还是不要“教育”他为妙。您听,这位陆眼镜在见面会上说的什么?“教育者先受教育”,“要当先生先当学生”,那您到底是先生还是学生呢?算啦,文化人说话云遮雾罩,弯弯绕,咱贫下中农听不懂,可也不能随便让您把咱绕进去!其次,陆眼镜干农活儿二把刀,可他干好干坏工资照拿,一分不少,还每月四天公假,急溜儿的进城回家,这跟下放户也大不一样。所以社员们便给下放干部编了一套顺口溜:穿得破、吃得好,说得多、干得少,一人一块大手表,月底月初往家跑,进城理发又洗澡。这顺口溜还可以接茬儿往下编。因为当时北京郊区二百七十六个公社、四千多个生产大队、一万多个生产队,几乎队队都有下放干部。大村十多位,七八位,小村三五位,司马台村又小又穷,仅仅接待了陆眼镜一位。而且贫下中农对下放干部的判断基本不错--他们只劳动(接受“再教育”)了一年多,就在那场“一打三反”的运动中全数摇身一变而成了宣传队,反过头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了。

戴眼镜的陆钧是位文学编辑,当年只有三十八岁,经验阅历较浅,书生气十足,一人进村孤零零的,既没有预见到一年之后的“摇身一变”,也没有看到司马台村有什么资本主义倾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实在是太穷了,压根儿没有“资本”,何谈资本主义呢?当娘的听见母鸡咯咯一叫,就赶紧去鸡窝里摸出个蛋来,叫孩子双手捧着,小心翼翼,趁热乎送到供销店去换半斤粗盐,或者三盒取灯(火柴),以物易物,这就是社员与社会之间最常见的商品交换。金融、资本、利润、货币流通等等一切现代经济学的名词在这儿统统无用,大学毕业的陆眼镜只觉得眼睛湿润了,却说不出这鸡蛋换盐究竟属于什么主义?因此,当他“摇身一变”之后,也没有去割谁的“尾巴”。

陆眼镜进村头一年,处于“傻吃、傻睡、傻干活儿”的朦胧状态,大脑宁静加空白,连一首朦胧诗都没写过。第二年,“摇身一变”而成了宣传队员,常被公社召去开会,汇报敌情,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被认为“思想右倾”,至少是“思想懒惰”。此时,生产队的干部也对他存了戒心,怕他争当积极分子,“好大喜功”,乱割“尾巴”,所以敬而远之,连生产队长也不给他派活儿了。

陆钧处于这种上下对他都不信任、不喜欢的时刻,才与怪老头儿交上了朋友。

他二人相识的起因就很怪。陆钧在村里吃的是“派饭”,住的是“派房”--生产队长指派的一户贫农家里。唯一的困难是无法适应那个厕所--当地叫“漏茅房”,不但上边漏天,下边还跟猪圈连为一体,你刚蹲下,那只猪就过来张嘴等着了……陆眼镜大恐而逃。每天都去长城的墙根底下方便。最早发现他这个秘密的是任安平。他又多了一个捡粪的处所。这天,任安平在此捡了个钱包,毫无疑问是陆眼镜掉的,便主动送还给他。

“您!我真得谢谢您啦……这里边有我刚领的一个月工资,还有……嗐,我太粗心,您不送来我还没发现呢!我明天一大早儿就回北京,回家送工资去,那时候,还不把全家都急坏了哇!我怎么谢您才好呢?”

陆钧当场取出一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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