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黑寡妇大剌剌地坐在我家柔软的沙发里,抽着健牌大白杆儿,照旧喷着好看的烟圈儿。我看着他的满头白发,不说感慨万千吧,倒觉得他的外号应该改作白寡妇才合适。
“过来,认识一下,叫叔叔!”
他把那位小师傅叫过来,一介绍,原来正是我们师白政委的小少爷。他俩怎么搞到一块的?刚见面,我也不便深究。不过,世事沉浮,三十多年了嘛,人世间什么事儿不能发生哩!所以必须见怪不怪,对一切怪事都坦然地表示出能够理解的神态才好。
“你父亲--白政委他……身体好吧!”
“好!”小师傅随随便便地答道:“离休之后体格更好啦,耳不聋眼不花,还练气功,打太极拳,打麻将,打扑克钻桌子,到老干部俱乐部去打台球,到潮白河去打鱼,除了不打仗之外,什么都打!”
我们坐着聊天儿,妻子又忙了起来。她打发女儿赶紧去买鱼买肉,自己和面、剁馅包饺子,弄得锅碗瓢盆擀面杖乒乓乱响,在厨房里又打响了一场世界大战。
面对着白政委的少爷小白师傅,不论他俩说啥,我的思绪总是纠缠在白政委身上--他几次要枪毙黑寡妇呀,这些往事故事就象机关枪的曳光弹那样成串向我袭来。
朋友,你见过机关枪的曳光弹吗?最壮观的莫过于高射机枪夜晚打飞机的场景了:大概为了射手及时校正射击方向,那成箱成链的弹带上每隔五发便有一颗曳光弹,红彤彤的,打出去之后就象一串红灯,一串串的小火球,划破夜空,显出弹道的轨迹来……关于这事儿容后再表,现在倒是白政委要枪毙黑寡妇的故事成串的向我袭来。
就在戚勇科长被一撸到底之前,他已经因为另一桩严重错误而受过“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了。
湘西古文县有个土匪头子张平,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最有趣的,是国民党的湖南省政府竟然委任他当了古文县县长。此中有个奇妙的故事。先说张平,他双手打枪,百步之外能打灭烟火头儿,十八岁的时候就继承了他亡父的几十条人枪,又与叔父火并,亲手杀叔,进而兼并了叔父手下的几十条人枪,从此名声大噪,成了古文县境内最凶残的匪首。
朋友,也许你看不大明白吧?请允许我罗嗦两句。湘西这贫穷的山区,竟然有六百年的“匪史”,而且许多土匪头子都是世袭的。他们继承的“祖业”就是继任匪首;继承的“财产”就是若干条人枪和势力范围。
张平的势力范围就是古文县。这年。国民党派遣第一百军到古文县剿匪,结果是张平奉送几百两大烟土,国军反馈几十支步枪,握手言和,双方未伤一兵一卒。第一百军“凯旋”而去,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便从长沙派来了一位县长。县长带着委任状和家眷,坐一只桐油乌篷新木船经常德沿沅江西上,到沅陵进酋水,直达古文县城。在码头上迎接他的就是张平。张平此时是古文县的手枪大队长,亲自担任新县长的保镖。
欢迎新县长的宴会上,酒过三巡,张平出口不逊:“要两个沙脑壳,头顶酒盅站到天井里去,老子我要试试枪法!”
席间一片欢叫,新县长只能暗暗叫苦。原来,湘西土著历来不服省府管辖,公开把长沙人叫做“沙脑壳”,暗含着的意思则是“杀脑壳”!现在张平指名要两个“沙脑壳”去头顶酒杯当枪靶子,谁敢去?县长又能派谁去呢?
其实,张平心中有数,“要两个”也有所指--新县长除了家眷之外,从长沙带来的随员总共只有两位,一文一武,秘书和副官,不啻为县长的哼哈二将;张平正是存心除掉他的左右手。
可惜这两个胆小鬼决心不去天井里顶酒杯当靶子,而是坐在板凳上尿了裤子。张平大怒,一连声地骂娘:“婊子养的不相信老子好枪法么?快!莫逼得老子开枪往桌上打!”
说着,他已跳起身来,从腰间拔出两把快慢机--俗称匣子枪或者合子炮的玩艺儿,一手一支,指定了席间浑身筛糠的二位沙脑壳。没承想沙脑壳身子一软,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喊他两个站到天井里去!”张平的枪口指向了新县长夫妇的脑壳。
“怕么子?我去!”县长小姐拿了酒杯,扭动着腰肢,若无其事地走向天井。
这位李小姐芳龄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已经是国民党“军统”的特工人员了。她并不是新县长的亲生女儿,由“上峰”派来的,又受过特殊训练,所以处变不惊。此时,她亭亭玉立在天井当中,把酒杯顶在了头上,背对着张平--她早就知道这位杀人魔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只是为了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