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段鸿收拾好船桨,我们便在船舱里坐下,他自己走上船首解开缆绳,嘴里大喊一声:“开船喽!”一边拿手中长长的船篙往栈桥上一撑,乌篷船便荡入江心。段鸿收起船篙,坐上他在后梢的位置,却不划桨,而是把一只小桨夹在腋下,双脚踏在另一只更大的船桨桨柄末端,两腿一缩一蹬,那大船桨便上下击水,乌篷船缓缓动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船,这会儿坐进船舱,只觉得哪儿都新鲜,便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舱室说是船舱,却只是一块竹篾搭在两边的船帮上,两头是对通的,只能起一个挡雨的作用。船舱中间放了一张短腿小桌,桌子四边各有一排竹编的座位,各可坐下两人。船篷低矮,我们入座后头顶便只剩三四寸的空间,船篷竹篾用桐油和黑煤涂成漆黑,两侧各有一条木档,上面刻了两句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看起来相当雅致。除了我们坐的这个舱室,船尾段鸿处还有一个小船舱,里面放了一个小炉子和一些杂物。
小船离开码头后便逐渐加快,虽然只有单桨,但段鸿把船操纵得笔直,很快便驶离了浒丘县城那片棚户区。
到了野外之后,河道更显宽阔,两岸开始出现田野,零星的油菜花在两岸开放,也不知道是以前的作物野化,还是现在的人种植的。水流非常平缓,坐在船舱里只感觉到身体略微地摇晃,一些河鱼被行船惊动,零星跃上水面。天气也非常好,阳光明媚,映着江水波光粼粼……不像是逃难,倒像是以前组团春游,我半躺在椅子上,一边听着船底潺潺的水声,一边胡思乱想。
“就差一碟瓜子一副扑克牌了!”三毛脱下外衣,敞开怀,在阳光底下露出他那苍白病态的皮肤,眯起眼睛晒起日光浴来。
我摇摇头没理他,继续侧着头看着船舱外面。这时经过一个岸边的村庄,我看到所有的建筑都被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厚厚的青苔覆盖在坍塌的砖墙之上,藤蔓在塌陷的屋顶和窗棂的缝隙之间生长蔓延,一群乌鸦栖息在村口的大樟树上,我们经过时被成群惊起,又盘旋着落下,这个村子已经被完全废弃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探出身子问段鸿。
段鸿抿紧了嘴唇,脚上加快速度,似乎他也想尽快离开这片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地方。直到通过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说:“去年刚闹灾的时候,城里人没粮食,全冲到乡下来抢了,这个村子……唉!”段鸿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说,“谁让他们离市区近呢,先是被灾民抢了一道,后来又被红巾军……”
“红巾军怎么了?”我追问道。
段鸿眼中露出一丝惊恐,顾左右而言他:“反正这村子后来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不愿意再住,所以就废弃了。”
我知道这里的人对红巾军有一种极端的畏惧,就好像《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连名字也不敢提起,因此也不再逼他,转个话题说:“咱们这一趟要走多久?”
说到本行,段鸿便来了精神:“这边顺水,我一天能划三百里地,到了西安江就是逆水,还好那边水势很缓,但一天只能划一百多里。到千山湖水库总共有一千两百里,我估摸着满打满算至少得五六天时间。”
五六天,不算长,要是走路起码得花上十几天。我心里盘算起来,也不知道千山湖基地是个什么样子,那边有水电站,应该有电,湖里面还有这么多岛,种东西应该不成问题,水里又能出产鱼虾,按照三土曾经的说法,这就是最适合的庇护之地……可再好的地方也架不住人多啊。要是周令武说得没错,很可能会有上千万的人涌向千山湖,到时候这么多人怎么安置?我们会被接受进入基地吗?
乌篷船在我的忐忑不安中前行。到了中午,因为早饭吃得饱,二来又只是坐着没消耗什么热量,我们一致决定不吃午饭了,只给了段鸿两个干馍和一些酱菜。段鸿先是推辞了一番,但在我们的坚持下也接过,就着一瓶冷水狼吞虎咽地吃了,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
段鸿行船技术高超,纵使吃饭也不停桨,腋下小桨当舵,脚下大桨划水,两手还能空出来做其他事,无论水流湍急还是和缓,乌篷船都平稳而又坚定地向前航行。一路无话,黄昏时分我们吃了一顿晚饭,入了夜,段鸿说还可以往前再划一段,我们便几人坐在船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跟其他几人讲了周令武带来的消息,但诸人也没有什么应对方案,现在又丢了枪,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三毛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那个小情人会帮我们搞定的!”
这又让我无限思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