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不敢在二爷跟前胡说乱道,二爷既是听见了问我们,也不敢瞒着二爷。就是先前在这屋子里当差的四儿,那时候因园子里闹事,太太撵了他出去,配了个小子,没过门女婿死了。他娘要拣一门子对头亲,还没合意的。那里晓得赵廷栋的女人死了,他们硬央了媒人要去定这头亲事。年纪大小了一半,四儿心里不愿,天天在家里寻死觅活。”宝玉道:“你们讲的就是四儿,我再不料他还在家里。你们又怎么知道他们要去求琏二奶奶?”老婆子笑道:“那也是瞎猜的话,因为赵廷栋的妈是奶过琏二爷的,琏二奶奶很看重他呢。”
宝玉站着出了神,半晌,想起太太性子本来好的,不知听了那一个的混帐话,一时发起火来,晴雯、芳官这一班子人,没有什么不是,就为没相干的事都撵的走了,闹的害病的几乎死,恨气的出了家。四儿现摆着要受人家的欺压,我不能叫“薄命司”里的女孩儿,一个个都归到他们院子里来,就只和他们多过几天快活日子,也是好的。便道:“我叫四儿依旧进来,他妈自在外面给他留心好亲事,赵家的话有我呢。不知四儿愿意不愿意,你们去问他一声。”那老婆子笑道:“问也不用问,得二爷多大的恩典,四儿同他妈还有什么不愿意?”宝玉道:“那么着,我就叫他进来。”
当下出了怡红院,可巧遇见林之孝家的走过。宝玉便叫住了他,说要叫四儿进来伺候的话。林家的笑道:“如今二爷住的地方多,叫四儿到那一个院子里去伺候?吩咐明白了好和他们说。”宝玉想了一想道:“叫到蘅芜苑去罢。”林家的就先去回了宝钗,又到凤姐处说了宝玉的话,凤姐心想:“晴雯撵了出去,太太还叫他进来,芳官出了家,如今也进园子里来了。太太已经把先前的事撩开,可不用去回。又因昨儿赵老妈子果然去见凤姐,提起这话,凤姐含糊答应,正在为难。今听见宝玉要叫四儿进来,正可借此推卸。便吩咐林家的叫了四儿,径送到蘅芜苑去。四儿喜出望外,难得又进园子里头当差,脸上也有了光彩,且不怕赵家再来缠扰,立刻跟了林之孝家的到蘅芜苑来,书且不提。
讲到香菱天齐庙亲人相会一事,原来贾雨村娶了甄士隐家的使女娇杏,扶正后甚是相得。当年贾雨村在林如海衙门里教读,一日闲步到乡间,见一座破寺院,门外挂的对句:“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有些意旨可味,牢牢记着。及至显荣后,记起那座智通寺,便捐助银两起造这寺,把门外旧对句做新悬挂,不曾更换句语。如今庙宇焕然,一方香火有求必应。那时雨村除了内任,从京里打发人到南边接家眷进京。先由水路坐船,尚未起岸,那日守风停泊,离这智通寺不过二三里路。贾夫人坐在官舱,听后面艄婆笑讲道:“不用说,人要走运气,就是佛菩萨也要讲交运的。几年前头一座破庙,白日里鬼也捉得出的。自从贾雨村大人布施了这宗银子,就有缘头出来募化,翻改了这寺院,菩萨重装了金,佛地应该兴旺起来,菩萨也灵了。左近一带去烧香许愿的人挨挤不开。”
贾夫人听见就是他老爷布施银子这座寺,也要去进香。因大船撑不进小港,便叫家人雇了一肩小轿,带了丫头、老婆子,请了香烛,到寺里拈了香回来,见一个五旬以外的贫妇,汲了一桶水走进小间子里去,宛像他旧主甄士隐的太太。贾夫人叫住了轿,命跟去的老婆子到这一家去,问明刚才进去的这个汲水妇人姓什么,从那里迁来的,有无子女?那婆子进去问了,出来回话道:“这妇人夫家姓甄,向在苏州阊门仁清巷居住,并无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幼年已被拐去的了。”
贾夫人听了,知是旧主无疑,便命轿子抬到他门首歇下,出轿走进门里。相见之下,甄太太一眼认出他是娇杏,起居服色大非昔比。说话之间,甄太太讲起别后连遭荒疫,阖家贫病流亡,迁移到此,度日艰难的话,各各垂泪。贾夫人拜认甄太太为母,邀同进京。甄太太乐从,并无箱只行李可带,只收拾了几件随身东西,包了个包袱,其余破烂家伙,俱留送院邻。
贾夫人叫老婆子拿了包袱下船,顺便取了一套衣服,赶忙就来。
贾夫人又与甄太太坐了一会,等老婆子送到衣服更换。因此地离停船地方不远--不上半里之遥--贾夫人也不坐轿,同甄太太步行回舟。
次日风顺开船,一路叙话旧事。到了京中,先叫前站家人通知了雨村的信,接进住宅。雨村感念甄士隐昔时知遇之恩,竟依了他夫人的称呼,认甄太太为岳母,相依度日。
这一天,甄太太也去天齐庙拈香。香菱已早到庙中,凡有进庙的人,留心瞧认,不知那一个是他亲人。还是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