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秘书科一共十多个人,六个人给副市长当秘书,另外六个人,小黄跟着市长,只是负责提提包,开车门,陪客人,开会领取纪念品;庞科长、副科长赵刚、科员老吕、办事员小贾和马俊,则是给市长写讲话稿,起草修改文件以及搞调查。市长活动多,又喜欢讲话,逢会必讲,大会讲小会也讲,无论长短,都要他们写好,开个什么会的主持词要写,来了什么客人说几句客套话也要写,叫祝酒词。另外还有铺天盖地的文件,校对、装订没完没了,因此他们天天如拉满的弓,根本没有松驰的时间,许多回他们加班加到次晨四点。搞这种文字,和有感而发的创作完全是两回事,因此马俊产生了一丝厌倦。
马俊本以为什么都能写,此时已经是左右不能逢源,捉襟即见肘。
想了半天在纸上写道:“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下面就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倒也罢了,尤其在这人际关系微妙复杂的环境里,马俊真正领会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等词的意思,同时也越来越发觉自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素质马俊怕是终生难求,而这种素质的欠缺,就意味着在行政部门“不长出息”。
马俊笨鸟先飞,千方百计把工作干好。
早晨七点多就跑到办公室提水、拖地、倒垃圾、收拾报纸、装订、校版……不论谁的活儿他都抢着干,尽管如此,却总不能让庞科长满意。
有一次,庞科长发现了他的文学剪报,“啪”地一声摔到桌上说:“你天天弄这些巴掌大的无病呻吟的东西干啥?你现在是市长秘书,不是一个小学教师了,沉浸在这些小天地里能有什么出息?”马俊诚惶诚恐收起来,再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看报纸副刊。
有一天,马俊对庞科长说:“给我弄个乘车证吧,我的自行车在招待所没了。”
庞科长立起眼睛说:“你弄什么乘车证,咱说加班就加班,还能象你教学时那样悠哉游哉?”
还有一次,马俊打了一个电话,要某局来拿文件,他们说没车,不方便过来。马俊说:“那过一会儿你们一定要来。”谁知刚放下电话,庞科长就大声喝道:“你是代表办公室给他们下通知,是市政府办公室,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局委办,要有大机关的气质,你和他们商量啥?他没车能算理由?没车骑自行车来!”
说完,庞科长就把马俊改过的材料摔到桌上,让他看看自己写的东西还剩下多少,诸如此类的更是家常便饭。这使马俊心里天天象堵着一团棉花,一进办公楼就感到头晕眼花,手脚迟钝。特别一走过庞科长的办公室,马俊就有些心惊肉跳,觉得屁股上仿佛长了一条尾巴,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
邻县研究生小周通过公开招聘考到秘书科里,离家几百里举目无亲的他也同样是个敏感脆弱的人。马俊想他受的伤害肯定比自己还大。马俊曾亲自目睹庞科长拍着桌子对小周说:“你别觉得你是研究生,干咱这活儿不讲文凭,谁也得谦虚谨慎。”当时,马俊就看到小周的眉毛一跳一跳的。
马俊与他住在招待所一个房间里。小周无精打采地对马俊说:“一进办公楼就头疼。”小周养成了看鸟的习惯,中午吃罢饭只要不加班,他就跑到南边十字路口处看鸟,和卖鸟的闲扯。
三个月试用期满,何去何从,马俊进退维谷。
小周提醒他:“马俊,你要想去教学还来得及,只要提出来,去城里学校应该是很容易的。”这正是马俊当初的如意算盘,但现在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苦笑了一下对小周说:“我向谁提?向庞科长?他天天耳提面命要我快适应,给他长脸,向他提?那我纯粹是没脑子。”